第13章 画

    时近正午，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的一切，尽责地宣示着岭南之地五月酷暑的威能。但显然并非所有的生物都会为这般自然之力所震慑，而非常不幸的是，正在某条不知其所的僻静小巷中被老方拖拽前行的莫文知便在其列。

    抬手擦掉额上黏腻的油汗，莫文知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那个……方叔啊，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其实可以自己走路的。反正是帮店里做事，我也不可能跑了不是？”

    听闻此言，走在前方的老方猛然停下脚步，差点就让收脚不住的莫文知和他圆润的后背来了个亲密接触。下一刻，老方猛地回头报以青年一个毫不掩饰敌意的暴戾眼神，当场吓得他已到嘴边的sao话都咽了回去。

    【我去？！这就翻脸了？尼玛我也没说错什么啊！】

    莫文知惊疑不定地看着老方，却不料就在他快速组织语言试图安抚对方的时候，那边的老方脸上的凶戾之色却似艳阳下的晨雾般顷刻间消散无踪。

    但见老方的圆脸上闪过一瞬的迟疑迷惑，旋即便绽开了堪称和善的笑容，竟是以寻常对话的音量说道：“哈、哈哈，抱歉抱歉，我这人性子急，一急就忘了分寸，小莫你可千万别介意呀！”

    说话间，老方便松开了莫文知的手。

    感受着手腕处隐隐不散的痛感，心间疑窦丛生的莫文知却是堆起一副笑脸，应和道：“哪里哪里，主要是我脚步慢，有点跟不上而已。对啦方叔，我们这是要到哪去搬货呢，该不会还有很远吧？哈哈……”

    “不存在的，我车就停在巷头而已，没两步的！”老方说着便又迈开了脚步。

    在心中快速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后，莫文知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尽管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老方的精神状态绝对不正常，但好歹对方如今还能正常交流，自然也没必要做出一些可能激怒他的徒劳作死了！

    虽然莫文知很多时候也是莽夫一名，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无脑作死啊！

    秉承着说多错多的理念，默然不语的莫文知小心地保持着和老方的距离。前后不过20m的蜃楼巷很快便来到了尽头，满怀心思的莫文知也看到了那辆停在墙边的白色本田：

    蓝底本地车牌，极其大众脸的车型，车窗玻璃与引擎盖上有着明显的积尘，除了右前门和前保险杠各有一处明显的刮碰痕迹外，看不出来什么奇特之处。

    就在莫文知打量车子时，哪怕头顶烈日也不见丝毫汗水的老方已经熟练地打开了车后箱，又复以那声传九里的音量嚷了起来：“小莫啊！来这边啰！”

    “哦！来了！”莫文知漫应道。

    待他绕到车后方，看清了老方从后箱中拿出来的物品时，早已做好心理建设的青年却还是愣住了。倒不是说老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不可名状之物，恰恰相反，那就是一幅目测只有20*30（cm）的肖像油画。

    不懂艺术的莫文知自然看不出来这幅画的水平如何，但并不妨碍他从这幅画那朴素到简陋的画框，以及老方那随意到甚至都懒得拿布包一下的态度判断出来：这幅画的价值就这么回事了。

    似乎是看出了莫文知的疑惑，老方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尴尬：“啊哈哈！前段时间事情有点多，包材一不小心就用完了！所以只能这么拿过来啦！哎！反正也没几步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哦……原来是这样啊……”莫文知心不在焉地随口回道。

    尽管他下意识地觉得老方这番话中的信息量有点大，但眼下这些似乎都是些细枝末节罢了，真正的重点是：

    这幅平平无奇的画，真的是一件FD吗？

    【怎么看都不像啊……可鹿泉轩进的货，还能不是FD？总不能是老方吃回扣然后滥竽充数吧？不对！这只是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而已，店里那堆玩意看起来不也平平无奇的吗？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

    “……小莫！叫你呢！怎么就走神了啊！”

    忽如一声平地惊雷响，老方的一声“暴喝”把莫文知震得耳膜发疼的同时，也成功让他不知觉间飘飞万里的注意力再度拉回眼前。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不知名搏动声萦于耳边，就宛如战场上沉闷却激昂的战鼓，让身处烈日底下的莫文知也感觉到一丝不和谐的狂躁。感受着那莫名之音的鼓动，青年一对浓眉亦不由微微皱起，而当他循声望去时，看到的却是那位近在咫尺的陌生同事。

    炎炎烈日的炙烤中，身材富态无比的老方竟然不见丝毫汗意，那双充血的瞳眸显得狰狞可怖的同时，中年人的圆脸上却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然而，在那似有还无的诡秘力量影响下，仍有些迷蒙的莫文知只是略带歉意地挠了挠头：“哦……抱歉，一不小心走神了，方叔你刚说什么来着？”

    “你这家伙！”笑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老方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让你把这件货搬到仓库去，然后交给仓管员就行了！明白了吗？”

    “哦……那方叔你不去仓库了吗？”目光再次落到画上的莫文知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咚咚咚咚……

    战鼓一般的搏动声突然变得更加激烈，而在这让人血脉偾张的诡异动静中，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亦是顺水推舟般猛然炸响：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似是龙吟虎啸夺耳欲聋，又似恶兽咆哮摄人心魄。直到这一刻，莫文知才知道原来肥头大耳如老方者也能爆发出这般让人毛骨悚然的暴戾之气，看着双目充血怒发冲冠的老方，莫文知觉得此刻站在自己跟前的并非一名矮了自己一个头的肥胖中年人，而根本就是一头披了人皮的上古凶兽！

    在老方愤怒而凶戾气息笼罩下，莫文知的灵能力就似应激反应般发动了！灵能波动中，莫文知得出了一个有生以来最为准确的预感——他会死，死得像一只被五花大绑的野狗般毫无抵抗之力！

    “我——”

    自觉身陷绝境的莫文知的标准国骂方来得及吐出第一个字便戛然而止，只因他发现在那瞬息须臾间，老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暴戾气息已消弭无踪！

    随着那战鼓般的“咚咚”声戛然而止，前一刻还瞋目裂眦的老方，一张圆脸上早已不见分毫怒气，取而代之的竟是如梦恍惚的茫然。

    “我——抱歉！我最近烦心事有点多，刚刚激动了点，小莫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哈！”脸上带着些许慌乱的老方心不在焉地说道，甚至连音量都低了三度。

    “啊？哦……没关系……”

    仍未完全适应老方突兀转变的莫文知脱口漫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老方紧抓着裤兜的右手处——没记错的话，那就是他放员工手册的口袋。

    “那就好！”老方扯起一个混杂着疲惫与不安的笑容，“我身体不太舒服，接下来的事就劳烦你了！”

    言不由衷的搪塞话语间，老方也不管莫文知同意不同意，直接就把提在手中的油画强行塞了过去。见此动作，仍然有些搞不懂情况的莫文知只得下意识地顺手接过了油画。

    “那个仓库——”

    “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根本不等莫文知把话问完，老方说话间便以与其体型毫不相称的敏捷钻进车中。随后只听得一声油门轰鸣，白色的小车便如流光般绝尘而去，其行之匆匆，甚至连后箱门都还没有关上！

    莫文知呆呆地望着老方驱车而去的方向，好半天才是懂非懂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晃了晃被晒得有点不清醒的脑袋，终于确定刚刚的一切并非海市蜃楼后，他这才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油画的份量，一个无厘头的想法便油然而生：

    “莫非这幅画其实挺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