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齐国 16
正室客厅内,姜玫手拿绣活儿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公子领着一名陌生人走进屋来,她赶紧起身颔首行礼。 瑄儿定睛仔细打量宗女,心下不由惊叹:好一个清扬女子!只见宗女个头高挑,身材匀称,面容姣好,挽着精致整齐的发髻,脖子上戴一串珍珠项链,身穿一件耦合色绉纱及膝上衣,内衬淡粉色百褶下裳。态度矜持而谨慎地地低垂眼睑,明显在等待公子先开口。 重耳向玫儿介绍:“这是……刚从晋国来的亲戚,名叫子瑄。”然后转向瑄儿介绍:“子瑄,这是姜……”重耳一时语塞了,因为他从未问过宗女的名字。 “哦,叫我玫儿即可。”姜玫连忙说道,她一面抬头,一面打量瑄儿,也不禁瞪大眼睛,心想:天哪!活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长相如此水灵、细腻、精致的美男!尤其是那双盈盈秋水般黑亮的明眸,简直不要太迷人! 瑄儿见宗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她一扭头,看到茶几上宗女做了一半的绣活儿,便拿起来细瞧,问道:“这是什么?真好看!” 玫儿:“是婴孩儿肚兜。” “婴孩儿……肚兜?”瑄儿吃惊地反问,眼睛不由地瞟向宗女腹部,这让重耳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心头发紧。 “哦,是给公子的小女儿做的,公子说快两岁了。”玫儿解释。 “哦……真漂亮!”瑄儿点点头,岔开食指和大拇指量了量,“嗯,尺寸差不多。”她抬头突然看到公子在用眼使劲儿瞪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让宗女奇怪的话,连忙掩饰道:“哦,我来齐国之前刚刚见过公子的孩子们,两岁的那个也就这么个尺寸。” 重耳岔开话题说道:“子瑄,你去看看,子推他们回来没有,他们还等你呢。”边说边用眼睛示意她先离开。瑄儿赶紧答应一声出去了。 重耳这才松了口气,走进西屋将自己的被枕卷起夹在腋下,出来对玫儿说道:“今后夜里……我要去别屋休息。你……晚上记得关好门窗。” “为什么?”宗女惊讶地问,“哦,我已经将匕首收起来了!那次是我不好,我……收回头一天说的那些话,好吗?” 重耳没想到宗女会有这样的反应,见玫儿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只好编了谎话,说道:“我……夜间要读书,怕影响你休息。”说完,向宗女颔首辞别,夹着被子走出门去,留下玫儿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发怔…… 是夜,想到西屋里不再有公子回来过夜,姜玫辗转反侧,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原来这个她一开始极力防备的人,如今对于她竟是一份安稳踏实的存在!尽管他们彼此之间很少交流,但几个月下来她竟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还产生了几分依赖!现如今,自己是真正地独守空房了,想到自己一而再的情路坎坷,姜玫不禁悲从中来,默默流泪…… ………………………………………………………………………………………………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 重耳他们一早便出去溜马健身去了,留下瑄儿在屋内整理衣物。 收拾整理完,瑄儿觉得无聊,又见屋外阳光明媚,便溜达到后花园散步。 园子里正是一派春色:新绿满枝,繁华覆地,竹篱绕径,翠鸟争鸣…… 瑄儿一面赏景,一面在心里反复强化暗示自己:从今以后自己就是公子的从人一一子瑄大人了,子瑄、子瑄、子瑄…… 走着走着,子瑄隐约听到阵阵鼓乐之声从远处飘来,绵绵不绝于耳,好像哪里在cao办喜事。她突然想起一一好像听公子他们昨日说过,今天是齐国举国欢庆的日子,因为齐国公子与鲁国公主大婚,民间的乐器班子也会在都成各处演奏喜乐,所以才这么热闹。 宅邸花园小巧别致,花草奇石错落有致,绕过桑梓环绕的小池塘,花园深处有几颗高大粗壮、身姿婀娜的山桃树,其庞大的树冠下有紫藤覆盖的曲折长亭。瑄儿踱进长亭,择一处半阴半阳的石凳坐下来,欣赏翠鸟在紫藤萝瀑布般的美丽花团里欢快地跳进跳出、喋喋啾啾。 突然,瑄儿听到长亭另一头,传来一名女子低低的哽咽哭诉声…… “树神啊!今天就是他的大喜之日吧?如此响亮的鼓乐,是怕我听不到吗?是怕我忘记那个负心人吗?可他……定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更不用说曾经的信誓旦旦。树神啊!我们的誓言,你是见证过的啊!记得也是在这样一棵山桃树下,他指天为誓,说今生今世将会对我忠贞不二……这话已经牢牢刻在我心里了呀!即便被指婚嫁作他人妇,我也身藏匕首,誓死捍卫我对他的真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誓言如昨,今天他却……欢天喜地做了别人的新郎?树神啊!上天为何对我如此残忍?为何不让我变成一个傻子?若真成了傻子也罢,我就不会记得这一切,不会在乎这一切,也就不会如此伤心了!树神啊!请您告诉我,以后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呜呜呜呜……” 听到这番哭诉,子瑄猜想,这应该是宗女无疑了。 原来她有这样的伤心事! 不行,人家这么隐秘的心事一定不想让旁人听了去。于是,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打算从旁边的藤树架下偷偷溜走。不料偏偏踏到一块活动了的青石板上,发出“哐当”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 “谁?”有人厉声问道。 子瑄不敢应声,赶紧加快脚步,只想尽快逃离此处。没想到,有人迎面截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头,见果真是宗女姜玫。 子瑄傻傻地站住,不知所措。 玫儿缓步走了过来。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是不是?”她冷冷问。 子瑄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既然没听到,那你跑什么?” “我……我以为……这里就我一个人,我……”子瑄心虚地低下声去。 玫儿将信将疑,慢慢逼近子瑄,围着她上下打量再三。 玫儿突然逼到她脸上问:“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子瑄大惊,吓得一矮身扶住旁边的亭柱,“我?当然……是男的!”她见宗女还在向自己靠近,忙蹙眉说道,“莫靠我太近!男女有别!让人看见,不成体统!” 不料玫儿“噗嗤”一声笑了,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胆小、腼腆、有趣、长得如此像女人的男人。而且,让她心下诧异的是,她对这个刚刚到来的公子的亲戚,有一种莫名的、一见如故方亲切感,像久别重逢的蜜友,又像手足情深的姐妹,如果不是顾及男女有别,她真想对他伸出手掐掐脸蛋、揉揉脑袋、拍拍肩膀。
“你别害怕,我跟你开玩笑而已。”玫儿嗤嗤地笑说道。 子瑄长舒了一口气。 玫儿笑罢,又肃然问道:“这么说,你还是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对不对?” 子瑄感到再否认也无趣,只好老实地点点头:“不过没关系,这些花儿、树儿、鸟儿,不会说出去的!我也……不会。” 玫儿被子瑄的话逗乐了,她也奇怪自己,一般在陌生男子面前,她会紧张羞涩、局促不安,可在这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面前,她感到特别放松。 “其实,听到也没什么。唉!”玫儿依着廊柱坐下,不禁又悲从中来,“你说,他对我这么薄情,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好?是不是不相信我至今为他守身如玉?为了我们曾经的誓言,我可是连死都不怕啊!” 子瑄也坐下,摇摇头说道:“不!不是!不是你不好,是他不配!他配不上你的痴情!是他辜负了你。事已至此,你用不着再让一个负你的人折磨你自己,相信上天一定会给你更好的!” 听子瑄这么一说,玫儿又湿了眼眶:“唉!哪里会有什么更好的?我总觉得,我的感情,我的余生,仿佛是一条被搁浅的鱼,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有绝望和挣扎,悲哀与心碎!我的命……真的好苦!” 见宗女泪如泉涌,子瑄不禁心生怜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时忘情,她竟伸出衣袖去为玫儿拭泪……直到玫儿突然躲开,嗔怪而警惕地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哦,对不起!”子瑄缩回手,眼珠一转,问道:“其实,我们公子人很不错呀!你既然已被齐君指婚于他,又何必执迷于那个负心人呢?” 玫儿擦去眼泪,叹了口气:“重耳公子人是不错,可惜他已有妻儿,为此他不肯近我半步,事实上,我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为什么你刚来,我就对你讲这个?真是!”玫儿有些懊恼地说道。 …… 玫儿见子瑄不说话了,问道:“你应该见过公子之妻吧?美貌其外,蕙质其中,这是公子亲口对我说的,是这样吗?” 子瑄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还……过得去,过得去。” 见子瑄突然羞涩起来,玫儿笑问:“哎?你为何脸红?莫非你……暗恋你们公子美妻?对不对?” “啊?没有没有!怎么会?”子瑄被问得惊慌失措,玫儿则开怀大笑…… 重耳从外面回来,见子瑄不在屋内,便寻至后花园,恰好看到她和玫儿正相谈甚欢。重耳皱了皱眉,走去过,正色问道:“子瑄,你在这里干什么?衣物收拾好了吗?” 子瑄立刻明白重耳的意思,赶紧站了起来,说道:“哦,公子,我这就去。”说完一溜烟跑了。 重耳对玫儿微微颔首行礼,然后转身向厢房走去。 玫儿注意到:公子和子瑄前后进了同一间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