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
身着围裙的身形肿硕的妇女正坐在台阶上不住的颤抖,雨水在屋檐前哗啦啦地拍打着她的电动车。 “小华,mama这里还要时间。你在店里把门关起来...” 四份面条平静地躺在餐盒里。 妇女把手机塞到围裙袋子,双手来回摩擦,攥起来用嘴巴对着它们呼气。 冬月的寒风呼呼地吹。 她又掏出手机,拨打了客户的电话。 嘟——哒。 终于接通了。 “您好,您的面条我已经送到楼下了。麻烦开一下楼下的门好吗?” 咔擦—— 妇女身前的电子门被打开。电话里传来男孩不耐烦的回应:“快点快点,三楼三楼。” “好的。您稍等一下,马上上来。” 妇女捧着大餐盒快速爬上三楼,交付完餐品后又匆匆转身奔下楼去。屋子里的几名年轻学生正在欢声笑语,头上带着奇怪的机器。 “cao。面都凉了。”其中一个男生说道。 “给个差评喽。”有人附和着说。 年轻的学生们把摘下的头盔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嗦面。大尺寸的电视机里播放着电子竞技比赛画面,游戏解说正激情地吐字,音量还很大。 突然。 ——砰! 撞击声听起来不大却绕过了淅沥的雨,穿透紧闭的落地窗来到三楼的屋子内。屋子里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挤到有些湿漉的阳台,往不远处看去。 暴雨中得街道十字路口。 一辆卡车刚刚开走,像是肇事逃逸。路中央躺着一辆电动车和一个人。雨让画面不是那么清晰,但学生们都能想象到,那是一起车祸事故。躺在道路中央的人的周围积有大片雨水,在微弱的月光上像是血液布满街道。 阳台上,女生依偎在男生的怀中,看起来像是受到很大惊吓似的。她轻声问,要不要打电话给救护车或是... “那...那个人好像是给我们送外卖的...”几人之中有人认出了那名不幸者的身份。 “卧槽...” “要...打电话报案吗...”女生问。 “不关我们事吧?” “唦哔,肯定不关我们事啊。” “她是给车撞的吧,有事也是找司机。” “对的。” “卧草,真牛逼。撞了人还跑了,被抓了是不是要吃牢饭?” “不知道。” “哎呦,这么晚跑了谁知道啊。” “再晚也有监控的呀。” “这么晚了...没人发现她怎么办...”女生欲言。 “别说了,别说了。第二轮比赛要开始了,先进去,先进去。” “算了算了,别管了。” 高个男生推着几人进屋内,像是可靠的大哥,告诉小弟们不要多管闲事。他们正在组队打电子游戏比赛,想用游戏比赛休息的时间吃点夜宵,没想到送外卖的人居然遇上车祸。 真是不幸。 屋里很快传来欢笑声。 ...... 乘坐磁悬浮列车,从江北市到水花市不过一个钟头的时间。几年前第一次从水花市驶出的时候,窗外的景色是还绿油油的一片。如今... “城市化进程还是闯入这座安逸的小镇了吗...” “那时候是夏天,这时候是冬天。”余业提醒林清泽,让后者不要做没有头脑的感慨。 “水花很早就有很先进的技术了吧,只是我们以前接触不到而已。”余业说着,觉得此话虽然是事实,却有些悲伤了。 他并不是在抱怨曾经照顾自己长大的倪园长没有给他带来美好的生活,只是倪院长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的在脑海里。 昨晚,余业给林清泽打去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另人悲伤的消息。倪院长主持的花园孤儿院是余业和林清泽二人共同的家,倪院长虽然不是他们的父亲,却是胜过父亲的长辈。 似乎昨晚没有休息好,林清泽望着窗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冬雨微微落下。 二人下了列车后,乘坐水花市唯一的地铁前往城市北边的郊区,再辗转城乡公交和城市绝迹的载人摩的,总算赶到倪园长的老家桑叶村。 一处破败楼房外,几顶蓝紫色雨棚搭在碎砖块和瓦片铺成的空地上,雨棚里边摆着几桌热腾腾的饭菜,林清泽起的早一路赶来还没来得及吃饭,闻着香气他叫起了肚子。 眼前的房子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砖瓦房,外层露着红色的肌肤,隐约能看见二楼的屋内还是未装修好的模样。一楼的大堂里,有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皆是抹着眼泪哭丧着脸。走上前,倪园长的亲人给林清泽和余业递上了香。看着眼前紧闭的大木箱子,两人合上眼,想起老人家和蔼的笑容,眼角泛出泪花。 雨棚里碗筷声噼啪作响,像是奏起送别的歌...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入殓车出现在道路旁。去殡仪馆的路途遥远,在等候室的时候,林清泽觉得时间完全停滞了,等到人走茶凉的时候,他却又感觉过的很快。 老人家在众人的注目下被推进火化间,泣声又一次想要心头涌出。这一次,倪院长被装进了更小的盒子里,林清泽坐在客车里伴随着老人家又一路回到村庄。 冬雨在村庄里下的似乎更大一些。 黑发人捧着父亲的点点滴滴,踩着泥泞到了一座古屋。那老人模样的盒子被安置在古屋的架上。终于,他不用再为世间的纷纷扰扰cao心。 这是一段完整的生命吗? 当然是,落叶归根,身边的人们都为他送上了真诚的祝福,然而老人的生命还远未结束,他依旧活在那些惦记着他的孩子们的心里。 林清泽记住了那红砖瓦房,记住了冬雨下的眼泪,记住了火化间的送别瞬间,记住了茶叶漂浮在水上的宁静,记住了泥泞山路上的艰辛,记住了老人归宿的古屋。 他庆幸他来过。 ... 归途,月亮逐渐露出白皙的皮肤,在还未被黑暗完全笼罩的天空中显得皎洁明亮。乡野的路没有一盏明灯,林清泽和余业不约而同地想步行走出村庄,而等他们看到城市的灯火时,以是夜深人静。 他们暂时在城郊的一家民宿住下。 民宿外的装饰并不多,黑夜里只能看到亮着暗暗灯光的牌匾和一行突出的文字。 民宿内谢绝使用虚拟科技产品,敬请谅解。 往民宿里边看去,倒不是很冷清的模样。此时前台处就有两名男子正在办理入住手续,二人走进屋内,才发现男子的声音有些激动。 “搞什么玩意啊?!我晚上可是有重要的聚会啊!” “对不起先生,不接受虚拟游戏产品是我们民宿的经营原则。实在抱歉。”吧台后边低头道歉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孩。 “别说了!给老子把信号弄出来!”说着男子拎起身前的雕塑重重地锤在吧台上。 林清泽见状三步做两步,快步上前制止了男子的危险动作,然而此举引得男子更加不满,转身将目光射在林清泽身上。 “你干嘛?” 林清泽不加理会,先夺下他手中的雕塑。 “我问你干嘛呢!”见林清泽不仅不理睬还对自己动手动脚,男子双手按在林清泽身上想推搡一把,然而,他好像把力气施在了一堵rou墙上似的,被反弹回去后退了几步。林清泽还是纹丝不动。 “门口不是写了吗?谢绝虚拟游戏。想玩游戏可以去其他地方住吧。”林清泽说道。 男子自然知道附近没有其他民宿了,不然他也不会入住这里。理亏又在手脚上占不到便宜,他只好灰溜溜回到自己的房间。 前台的女孩被林清泽解了围立即上前道谢,仔细看女孩的面容有些憔悴。 “谢谢你。” “客气。我们也是来入住的,一间双人房。明天早上走。” 林清泽说着按流程递交了一系列证件和个人信息,因为恰巧摸到了学生证,他便想着开个玩笑。 “学生证有优惠吗?”他晃了晃手里的蓝色证件。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学生证是没有优惠的...”女孩起初有些为难的样子,不过又忽然了模样。 “咦?你们二位是江河大学的学生吗?”女生自信盯着林清泽手里的学生证问道。 “是啊,江大学生有优惠?”林清泽喜出望外,没想到学生证真的可以优惠。 不过女生赶忙摇头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家学生证没有优惠...因为我弟弟也在江河大学读书,所以才问你是不是...” 女孩显然是被林清泽尬到了,毕竟他刚刚帮店里化解了一个麻烦事件,要说给他些照顾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店里生意本就不好,优惠什么的也都是父亲说了算,女生从来都没有试过,她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二人先在民宿大厅里坐下,一个下午的东西辗转让林清泽和余业有些疲倦了。 “老板你刚才说你弟弟也是江大的?” “对啊。是今年刚进的大学。”女孩提起弟弟明显要精神许多。 “那就是大一了...” 林清泽环视屋内,除了灯光明亮之外,没有太多显眼的东西。城郊附近的民宿自然不会装修的多么豪华或是有创意,这些都是需要成本的。大厅的天花板上是一盏老旧的吊灯,四周墙面粉刷的雪白简洁,其中一面墙上挂有各类相片。林清泽好奇地撑起身子走进看。 “左下角那一张里有我弟弟,不过你们可能不认识吧,他这个人很内向。”女孩似乎想要走上前交谈。
不过就算女孩的弟弟是交际王,林清泽也不一定认识吧,毕竟他自己本身也是个不太会社交的家伙,余业这样想着,大概是太累了又没说出口。 “我好像认识他诶,罗...浩?”林清泽也不太确定地问道。 “对对对,哇你们认识吗?”女生放下手中的工作走到林清泽身边,她对弟弟在大学的生活很感兴趣。 “倒也不是太熟...只是知道他而已。”林清泽对罗浩的印象确实是嚣张的大一学生和曾泽华被拘禁事件的嫌疑人之一。 听林清泽这样说,女生眼里的光顿时暗淡下去,林清泽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只好尽可能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知道罗浩挺厉害的。”林清泽说。 “厉害?” “嗯,应该算的上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科研工作者。”林清泽自认为没有说错,在MOM的研发工作中罗浩参与了很多。 “是吗...”女生只是笑着,心里却充满了期待。 对从未走出过水花市的她来说,科研工作者,那是中学课本里才会看到的东西。 林清泽打算回屋休息,并拜托女生给他煮一碗面。 忽然。 砰! 一道猛烈的撞击声响起,穿过淅淅沥沥的冬雨声来到屋内。林清泽赶紧起身往屋外走去,只见一辆三轮摩托车撞在了门口的树上。车上下来一个人影,摇头晃脑地往门口走来。在灯光下林清泽看清人影,是一个已经谢了顶的中年老头。 “cao了蛋了...”老头嘀咕着,在发现林清泽正在看着他,原本丧气的脸又忽然变得开朗了起来。 “呦,你住这儿啊?”老头和林清泽打了招呼。 林清泽点头答复,目光则落在那靠在树上的摩托车上。 “车子没事,停那就行。路太滑了一下没控制好。来来来我们进去喝点。”老头说着往民宿里面走。 突然屋内又传来一声大叫,林清泽有些担心住在这家民宿的人的休息问题。 大叫的人还是秃顶老头,不过那名前台女生此时正倒在屋内,一碗面端在地板上,汤洒出来许多。 “倩儿,倩儿!”老头这样叫着女孩。 在老头的呼唤声中,女生缓缓从昏迷中醒来,脸色比之前更加虚弱。老头扶着女孩进了一间客房休息。 “还坐在外边呢?”老头看见坐在大厅的林清泽说道。“我记得你也去了倪老头的白事是不?” 秃顶老头原来已经见过自己,不过林清泽对他却并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因为参加倪院长丧事的老人居多,而像他这样年纪的大学生比较少的缘故。 “听说你是从江北来的,是倪老头养的那两个高材生喽?” “来来来,喝点喝点。”老头端来一瓶林清泽认不出的透明饮品。 “叔我练体育的,身上还有伤,不能喝酒。” 秃顶老头愣了一愣,便不再强求。 “倪老头教的好,不喝好!喝酒误事儿!” 林清泽反应过来,老头八成是喝了酒开车这才出了事故,看着程度很可能已经醉酒了。 “我就没教好我女儿啊。” 不由林清泽表态,老头便自顾自讲起女儿的事情来。林清泽猜想刚才那位女生应该就是老头的女儿了,因为秃顶的缘故这老头面相有些老气,但实际年龄似乎要年轻许多。 老头的女儿叫罗倩,虽然已经经营这家小倩民宿六年的时间,但其实她也仅比林清泽大了一岁,不仅没有念大学,连高中都没有上过。如今看起来很安静懂事的罗倩,但其实心里有很多事憋着连他们父母也不曾接触到。作为父母,老头为自己不能了解儿女的心事而感到惭愧,他知道自己完全比不上身为幼儿园园长的倪老头,不仅开办幼儿园,还能把两个失去双亲的男孩一路抚养长大考取大学。 在他的记忆中,女儿虽然学习不好,但也是能考取高中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她突然不再愿意去学校,也不再亲近人了。随着时间流逝,女儿长大后情况才得以好转,不过每遇雨夜,罗倩又会变得反常,时而胆怯时而暴躁,只有小儿子罗浩能跟罗倩谈谈心。 而罗浩虽然有不错的学习成绩也考上了大城市的大学,但老头知道他也并不开心。 老头袒露心声似乎让他的心态好了许多,终于是露出了笑容。他又大喝几杯,终是醉醺醺地睡去。 眼看店里无人看理,林清泽只好帮老头关上大门,端起洒了大半碗汤的面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