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立宪上了议事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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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的时候,张謇又来了趟济南,除了与山东总商会协调生意上的事情外,主要是拜会了杨士骧,谈推动立宪事宜。 张謇说,他和郑孝胥已经计议已久,准备在上海成立预备立宪公会了。已经联络了汤寿潜,王清穆、周廷弼、徐润、孙多森等人,考虑到山东已是实业成就斐然的大省,故愿留一副会长给山东。此番来泉城,已经见到了周学熙诸人,但周似有顾虑,不做肯定之表态。前番在上海已听说龙谦提督反对立宪,周缉之定是受了龙谦的影响。而杨大人您是赞成立宪的,所以想请抚台大人出面以安周缉之之心。立宪非只为国家和朝廷,与我等干系重大,其中关节,以杨抚台之睿智,自不用张某饶舌。 张謇说出的那份名单颇令杨士骧动容。预定担任预备立宪公会的郑孝胥大名鼎鼎,早年曾入沈葆桢、李鸿章幕府,后曾担任大清驻日本公使馆秘书,后升任神户、大阪总领事。回国后又入张之洞幕,还曾担任江南制造局督办。是官、商两界都走得开的人物。自身家产丰厚,还是当今一流的书法家。而汤寿潜也闻名久矣,此人曾担任两淮盐运使,浙江铁路总公司总办,是鼓吹变法的著名人物,早年曾写过《危言》一书,影响很大。至于周廷弼、王清穆、徐润、孙多森等人,都是江浙著名的实业家,其中孙多森还是军机大臣孙家鼐之子。 张謇的言外之意是,杨士骧你毕竟是山东巡抚,是山东的一把手,军务上插不上手也就罢了,总不成连政治上的态度也要看龙谦的脸色吧? “季直先生的立宪公会诸君皆是当今贤达。若是周缉之等人愿意与季直先生联手。本抚绝不阻拦。”杨士骧考虑片刻,做出了决定。立宪公会是民间组织,他这个巡抚自然不便出面。能不能将山东也拉进去,看你的本事,我是既不阻挠。也不支持。 张謇失望而去。他已经知道,周学熙等人完全是看龙谦的态度。龙谦不表态,山东士绅便不会表态。 杨士骧最近一直关注着京师的动静。去年冬天朝廷派出考察外国宪政的五大臣尚未归国,依旧掌控着朝局的慈禧究竟是一个什么态度他并不能吃的很准,虽然现在不是戊戌年了,但这种站队还是应当慎重。 杨士骧现在已经无力与龙谦角力了。有慈禧的支持。杨士骧无法再龙谦把持的军务上插手。而随着山东实业的兴起,几乎全部士绅都被两大实业集团裹挟其中。而山东官场因利益的纠葛,绝大多数都是支持实业集团挣钱的,而实业集团背后站着龙谦。 要想真正掌控山东,必须调开龙谦。这一点只有袁世凯或许能做到。而袁世凯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方面受到铁良等满洲权贵的猜疑和排挤。军权受到威胁。铁良、良弼等人一心想着将京畿四镇的军权从袁慰庭手中夺回来,另一方面,政务上又受到军机大臣瞿鸿禨的对抗,根本顾不上山东了。 好在龙谦还不算过分,政务上至少不出面,杨士骧的命令只要不触及有关实业发展、道路建设和乡村自治,也没有什么阻力。 还是等白瑞庭回来再说吧。虽然杨士骧知道白瑞庭已经“投靠”了龙谦。 送走张謇后。罗筱才报告了杨士骧一件事,“前日白府办白小姐女儿的满月酒,龙谦携夫人亲去道贺。还开玩笑说要与其做儿女亲家呢。” 白小姐便是白瑞庭的幼女白灵,前年冬天嫁给了龙谦手下的大将王明远,一个月前生了一位女儿,昨日是女方办满月酒,杨士骧也接到了请柬,派罗筱才代自己送了一份贺礼。 以龙谦与王明远的关系,龙谦去白府再正常不过。 “这有什么。”杨士骧不以为然。不过,白府为一个丫头片子兴师动众。未免小气。 “学生在白府听说了一个消息,龙谦部将中失踪的那些人,竟是去了关外……” “谁?谁去了关外?”杨士骧楞了下。 “标统石大寿。据说这个石大寿也是官军出身。另外,之前曾是龙谦头号大将的鲁山也在关外。” 这个消息可够惊人的!“你从何得来的消息?”杨士骧追问。 “是这样的。昨天赴白府的还有几位第五镇军官,其中有一位姓冯的副协统。跟我坐了一桌。他喝了不少酒,跟别人说石大寿去关外投奔鲁山如何如何,言外之意是比留在山东更好。我便问他,他却不再说了。回头我着人查了下,石大寿原是第五镇第九协标统,去年秋天因小错被龙谦开革了,自此去向不明。至于那个鲁山,更是走了快三年了。” “他们去关外干什么?当土匪吗?”杨士骧很是迷惑。 “大人,去年过年前大人派学生去北京拜谒袁大人时,曾听王士珍说过关外有一支帮助俄国人打仗的中**队,曾在奉天让日本人吃过大亏。如今他们已退到了吉林,据说投靠了吉林巡抚朱家宝。这其中是不是有些关联?” “关联?有什么关联?”杨士骧不太翻得清楚。 “我的意思是那支帮助俄国人打仗的军队是不是和第五镇有些关系?据说在大人未来山东之前,龙谦手下便突然走了一大批人。” “唔,你可听王聘卿说过那支军队的情况?” “王大人说其首脑姓陆……如今已是师长了,是俄国人任命的。朱大人接替达桂巡抚吉林,手下也没几个像样的兵。现在凭空冒出一支强兵,朱大人上奏兵部,说要将其改编为新军呢,希望兵部给一镇台番号。” “唔,你多虑了。谁愿意将自己的精兵遣散到关外苦寒之地?关外的事情咱不用管。便是袁大人怕是也顾不上。子俊,商业银行扩股之事你知道多少?”相比八竿子打不着的关外消息,杨士骧更在意山东商业银行扩股之事。最近,商业银行总裁贾继英从山西拉来了几家富商扩股商行。因为山东商业银行地位越来越重要,杨士骧很在意此事。 “贾继英曾报过一个条陈。大人未曾留意?这次还是山西几家富户,除祁县的乔家外,祁县的渠家,太原的王家,榆次的常家,还有临汾一家。我忘记姓什么了。都是贾继英这个山西人拉来的。不过山西确实有几家富户,这次带来了总计七百万两银子,他们希望占贾继英银行三成的股份,但贾继英却只给二成。人都在华源迎宾馆,已经扯了两天了,还没有定论。” “七百万银子算三成。商业银行岂不已经有两千三百万的股本?”杨士骧沉吟道。 “不止。据商行的人讲,其股本早就超过三千万了。所以贾继英是给他们两成的股份也是让利给他的老乡们的。他的目的是将业务开到山西去。岑大人主政山西,一直想办银行未成。贾继英用这点打动了银行的股东们,才算接纳山西的老抠们进来。但银行内部一直在吵,吴永就主张向江浙发展,而不是山西。” “钱还是要投在山东。”杨士骧道,“你去跟贾继英说。让他明天来衙门一趟,我跟他谈谈。” “东翁,贾继英可是龙谦的人。未必会听您的。” “也不要这样说。至少龙退思在建设山东上是实心实意,立了大功的。现在山东到处要花钱,银子流进来是好事,可不能流出去。” “东翁,商行实际成了龙谦的钱袋子。这次从山西拉来近千万两银子,首先投入的肯定是华源和中兴,并且一定是军火厂。学生在北京时,王聘卿大人便指出了这点。” “唔。王士珍在龙谦手下吃过大亏,心里有芥蒂是肯定的。所以我要见一见贾继英。如果银行扩资,如何使用要有个章程。对了子俊,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也该回来了吧?这件事你留心一下。” “是。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跟东翁讲。”罗筱才看到杨士骧鼓励的眼神。“听说山东大学校长许文夫的女儿跟龙谦有些瓜葛……” “许文夫的女儿?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许文夫的女儿一直女扮男装在学堂念书。后来被许文夫禁止出门了。学堂成立女子学院后也未复学。有人说是许文夫恼怒龙谦与其女来往……” “这算什么?”杨士骧摇摇头。他知道罗筱才一直下力气找龙谦的把柄,但这既是是真的也没有意思。许文夫不过是个留过洋的文人,作用极其有限,距离周学熙、张莲芬等人差得远!何况,就算龙谦纳妾,不过是官场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拿这个去攻击龙谦?简直是笑话。“子俊,留心龙退思是对的。但不要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其实,我倒是觉得龙谦是个人物,若是让其主导朝廷的新政,才算是人尽其才。”
“但是他一向是反对立宪的……” “那才是他的聪明之处。不然,太后为何会如此信重一个归国之人?” “您是说太后不赞成立宪?” “也不尽然。如今立宪已成气候,朝廷怕是挡不住了。你看着吧,等端方等人回来,必定有新的气象。” 受到官场高层严重关切的五大臣是在七月份回国的,他们分了两路,由载泽带队的一路去了日本、美国、英国、比利时、及法国。由端方带队的另一路去了美国、德国、奥地利、荷兰、瑞典、意大利及俄国。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宪政为何物,出发前就发愁如何向太后交考察报告了。考察团有一个叫熊希龄的湖南人吹了牛——各位大人不必为考察报告发愁,尽管交给我便是。熊希龄是光绪间进士,曾任翰林院庶吉士,戊戌年间因支持康梁变法被革职,这次被湖南巡抚端方请出来做了五大臣的参赞。 熊希龄哪里懂什么宪政。但他想了一个办法,那便是请被朝廷通缉的梁启超代为起草,这个主意得到了端方的赞同,梁启超有关宪政的文章端方是认真看过的,认为当今之世明白宪政为何物的还没有能超过梁启超的。 熊希龄通过杨度联络上了梁启超,杨度很容易就说服了梁启超。于是,在五大臣大半年公费游山玩水的过程中,长达二十万字的宪政考察报告便出笼了。 载泽和端方等人回到北京,受到了慈禧和光绪的多次召见,详细垂询了考察情况和宪政的实施步骤,很是动心。孙文和黄兴已经合流,同盟会业已成立,公开打出驱除鞑虏的旗帜。南方数省,特别是广东和湖南极为不稳,小规模的暴乱此起彼伏,令朝廷深为忧虑。越来越多的宗室和大臣转到立宪的立场上来,认为立宪是消弭内乱的最终良方,慈禧权衡利弊,决定试一试了。 端方是极力鼓吹立宪的。被任命为闽浙总督的他看到太后的态度有所松动,上了一道著名的折子《请定国是以安大计折》,这份长达万字的折子历数了朝廷数十年洋务的得失,认为投入巨大,收效甚微,完全是一部失败的历史。原因何在?根子就在于政体不对。什么样的政体是对的?当然是宪政。如何立宪?端方竟然罗列了六条:1、举国臣民立于同等法律之下;2、国事采决于公论;3、集中外之所长;4、明确官府的体制式样;5、区分中央和地方的权力界限;6、公布国用及诸政务。 按说端方既是满人,也算干员,在极权体制下生活了数十年,竟然提出如此天真的设想。满清从开国立业起就按照皇权至上这一铁律统制天下,上述的六条,哪一条愿意做?又有哪一条能做到? 但端方的建议并未受到朝廷的斥责。看来天下真是大变了。不久,朝廷就立宪问题正式知会督抚尚书侍郎们,让大家发表意见。龙谦作为一省提督,也接到了朝廷的正式文书。他将这件事一如既往地交给了方声远去办,不过是表个态度而已,用不着费太多的脑筋。最近龙谦的精力一是关注关外的进展,另一个是华源旗下的枪厂对轻机枪的试制。鲁山在奉天南郊对日军的两次决战都证明轻机枪是步兵的利器。尽管蒙山军设计出了一款被德国人看中的轻机枪,自己却造不出来,两批样枪都存在问题,需要继续改进。 “大帅,还是继续反对立宪吗?”方声远问。 “是的,如果格于情势,也要预备为好。至于理由嘛,你清楚,无非是规制未备,民智未开而已。” “那大帅以为朝廷会真的搞立宪吗?” “至少在慈禧没有咽气之前办不成。”龙谦笑了笑,“应景文章而已。谁要是当真,谁就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