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观星者（六）
藤岛每一年都会到这里，主要是清理一下纪念石前的杂草工作，这十年的时间里基本都是他一个人，也就头两年的时候还会有人返乡回来看看。 “是不是觉得很久没有人来了。” “这个村子的破败，一切都要追溯到十年前。” 「跟我母亲有关？」 “嗯，也许算是有吧。” 他肯定的回答让青司心中的好奇进一步增加。 「藤岛先生，请您一定要告知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说起来你当时说是根据母亲留下来的笔记才来这里。” “那样的话，你身上有带着吗？” 见到少年有些犹豫样子，仲次急忙又解释道。 “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对于她而言的所谓「故乡」，自从离开之后，她是怎么样描写的。” 「…必须要看了才愿意跟我说？」 “不，不是。” 青司表现的并不是不情愿的样子，单纯的是他把笔记留在车上了，他可不想浪费时间的又折返回去拿，他是一个很讨厌麻烦的人。 “就算不看，我想。” “对于你的母亲…枫…她来说的话，这个被诅咒的地方，抛弃了她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故乡吧。” 藤岛走向前去来到低矮的纪念碑前，看起来是墓碑，但上面并没有刻着死者的名字，只有一个看不清楚的时间，因为风化和雨水的日夜冲刷被侵蚀成这样也很正常不过。 「……藤岛先生？」 「这个是？」 青司走到他的旁边对仲次的行为感到不解的小声说出口。 凭空出现的“符咒”在他们的两人旁边缓缓的旋转，仲次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咏唱着“言灵”一样。 伸出手去触碰发着光的符咒，可并不是实体。 「灵体…？！」 数不尽的灵体在周围出现，明明是早上周围却十分昏暗，原本晴朗的天空却显得昏暗无比，早晨清爽的氛围在此刻也变得沉重许多。 “你可以理解为死者生前留下的执念。” 「他们是在十年前……？」 “可以这么认为。” 青司刚想询问原因，仲次就像猜到他的想法一样的直接给出答案。 “也许一切都是在于我们自己的身上吧。” “十年前——” 2011年3月6日这一天是藤岛终身难忘的日期，也是他不敢去忘却，这是回想起来就会有愧疚与痛苦的记忆。 约十年前的村落里爆发一场离奇的瘟疫事件，数千人的村落中出现了数百甚至上千例的怪病，具体表现为精神萎靡不振，四肢无力且瞳孔无光，仿佛就是没有灵魂一般，且皮肤上有各种看起来怪异特殊的花纹。 就连经历过那次事件的当事者，藤岛仲次身为村长却无能为力，他只能目睹着事件的不断恶化，除了祈祷奇迹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就在仲次也要面临类似的危机时，面对村落中的流动的“瘴气”打算自杀时，名为笹目枫的年轻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 「我不是为了救你，藤岛先生。」 他无力的依然坐在地上看着背对自己的女人，呼吸有些沉重跟绝望的继续说。 “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切都怪我没有主见，还受到他人所被蛊惑的将你赶出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女人将掐着符咒的手举起到头顶，符咒上刻画的六芒星图案突然爆发出光芒，并且不断的扩散，迅速的将周围流动的“瘴气”所驱散开去，仿佛是刮起一阵强风一般。 周围原本依附在房屋、农具、杂草等上的“瘴气”也纷纷的消失不见踪影，然后女人松开手让符咒悬浮在空中后，她侧过身看向他，那是十分锐利的目光。 或许在仲次眼里那是充满憎恨和愤怒的眼神，以至于他仅仅跟她对视了一两秒就不敢直视的低下头去。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我就该让枫你来——” 「哼。」 结果还没说完就被女人依然锐利的话语所打断。 「藤岛先生，我已经不叫笹目枫了。」 「我结婚了。」 「请叫我北冈枫。」 她彻底的转过身看向终于抬起头的藤岛。 “恭喜。” “或许这就是报应，但你能够幸福的话，也算是我的赎罪。” 「藤岛先生，倒不如说我还感谢你将我从这里赶出去。」 「否则，我也不会遇到“透”。」 提到丈夫的名字时，她的表情总算是平缓了一下，因为回想起执意回来这里之前，自己的丈夫十分严肃的提醒她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尽管最后他没有阻拦，还是放任自己回到这里，只是提醒要注意安全。 “他是谁…？” 「藤岛先生你没必要知道，他也不会来这里，不仅没兴趣，也没空。」 “你不说也罢。” 藤岛打算将话题转移，先是看向四周已经没有“瘴气”的景象，但站起来望向远处，以及昏暗的天空，他就知道这场“瘟疫”还在继续。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看我们自作自受的笑话？” 「不，是为了未来。」 她又一次的转过身看向十几个走过来的人影，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就是村民，可却面目狰狞以及有血红色的双眼。 “枫，等等…” 「我知道他们是什么。」 「他们会安息的。」 “…即使如此，你也能随意下得了手吗？” 「即使你无法接受，但他们确实是死了。」 女人十分平静的说着，然后小声的念叨着什么，手中的发光符咒开始漂浮在她的前方慢慢的旋转。 “他们真的没救了？” 「藤岛先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现在是占据着躯体的怨灵，也就是所谓的“空壳”。」 「而我所要做的——超度他们。」 说完，她前方的符咒加速旋转像是一个圆环中喷发出一道金色的光辉。 “这是……” 金色的光辉将奔跑过来的“空壳”直接彻底的歼灭，宛如温度极高的火焰一样瞬间将躯体烧成灰烬。 「藤岛先生，我会将导致这场灾害的“源头”封印住，之后就拜托你了。」 “…谢谢。” 男人原本想鞠躬道谢，可对方已经快速的跑远不见。 在那之后，藤岛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村中的灾难确实在短短的一天内被平息，可他依然没有见到枫。 那次事件之后他就在村落中看着幸存的村民们一批一批的远去，藤岛留在这里的理由之一就是想要等到她回来，可是没多久就从离开村子的其他人传回消息。 笹目枫，已经在3月11日当天死去，也是著名的“起源大崩坏”的那一天。 「那个藤岛先生，我有些不明白。」 “…请说。” 「为什么当年村子中发生那种事情，不向外界求援？」 “这一切是我的错误。” 藤岛直接坐在地上跟半蹲下来的少年解释道。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不如去神社看看。” 「神社？」 “嗯，就在山脚。” 青司虽然不理解原因，可还是站起来想要按照他的意思去看看。 「藤岛先生你不一起去吗？」 “不了，我在这里沉静一下。” “就当做是缅怀故人吧。” 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将双腿盘起做好闭上眼，就像是在冥想一样，周围的灵体也逐渐的消失不见踪影，悬浮在空中的符咒缓缓贴靠在了石碑上。 青司不打算去打搅他了，只好先按照他的意思下山去找神社，明明他们上山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也就是说神社估计在另外一边的山脚。 “…我带你去。” 「啊…？！」 在他肩膀上的黑鸦突然开口，吓得青司没站稳的半摔倒在地，从见到藤岛仲次开始到刚刚的这段时间里，黑鸦是一直沉默。 「别突然吓人啊…！」 青司站起来瞪着扇动翅膀的黑鸦说道。 “我是说带你去神社，这是洸先生的意思。” 「…他？」 黑鸦对青司摔倒的滑稽场景倒是很想笑，但它可没空在这里陪这个少年玩闹了，所以是一路滑翔带着青司在山道中奔跑，一路下山就轻松得多。 奔驰前进了有数分钟之久，很快就在黑鸦的带领下抵达了藤岛所说的神社，青司好奇的环顾四周，跟预料之中的一样，院内几乎没有，显得十分寂静的氛围。 「看起来还不错啊。」 跟村子中的诸多可以称之为危房的建筑相比起来，眼前的神社却像是有人定期的维护和打理一样，明明院内种植有各类植被，可地面上却没有什么落叶。 “…真的这么认为？” 黑鸦的语气变得平静。 「虽然不了解这个神社的历史，但我还挺喜欢这样的环境。」 「这种宁静怡和的气氛，感觉很久以前就有过。」 但青司说不出这种强烈的既视感的缘由，轻柔的微风吹刮在脸上十分的舒适，闭上眼放松的感受着的青司仿佛在风中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承诺！） 稚气又认真的女孩声音在耳边响起，青司下意识的睁开眼远远望去，一座鸟居的后方几米，一个穿着巫女服的少女，她朝自己挥着手，脸上挂着微笑。 “喂，你在发什么呆？” 青司的瞳孔变化是先收缩又扩大，在他肩头上的黑鸦感到奇怪就开口问。 “你急着要去哪？！” 「雪雫…」 然后少年直接突然的奔跑向前方，黑鸦连忙从他的肩膀上飞起来跟上他的奔跑。 跑过去的时候，原来眼中所看到的鸟居已经不见，穿着巫女服的眼熟女孩也不见，青司四处张望依然没有看到，仿佛刚刚的都是幻觉一样。 自己的青梅竹马弓弦羽雪雫显然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记忆中应该自己没见过雪雫会穿巫女服，弓弦羽家虽是阴阳师界中的名门，又没有开设有神社，雪雫自然不会穿什么巫女服。 可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既视感，青司有些不明白的低下头，对于黑鸦在自己旁边的叫喊完全没听进去。 黑鸦落在低着头的青司的肩头上，对他的毫无反应很是脑火，正想展开翅膀朝他的脸上扇过去的时候，一个从别处传来的声音响起，不仅打断了黑鸦的行为，也将青司拉回了现实中。 “请问，你们是来这里参观的吗？” 「…呃，您是？」 也许刚刚的确是错觉，眼前的穿着巫女服的漂亮女人，她的目光和青司对视上的那一刻有点犹豫，但很快又变回平静。 “如你所见，我是这个神社的巫女，或者说是这里最后的巫女吧。” 「…抱歉，我有些冒犯的就进来了。」 “没关系。” 她的动作十分轻微的摇摇头，然后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叫筱巡美央，直呼我名字即可。” 「美央小姐您好，我是北冈青司，它…」 青司正想向她介绍黑鸦时，他才发现自己肩膀上的黑鸦并不在，四处张望也不见踪影，有些尴尬的又看向她。 「呃…」 “那我就叫你青司，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 长辈对晚辈直呼其名也不是失礼的行为，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女人的举止礼仪让青司感觉交谈起来很舒服，哪怕只是第一次见而已。 “请跟我来。” 「…哦。」 她转过身往内院走去，青司跟上去保持可以正常说话的距离。 “很抱歉让你看到神社现在这个荒废的样子。” 「并不是，我倒是觉得这个样子也挺好。」 “这里注定不会恢复往日的繁荣。” “也许是命运。” 跟着她一路前进的途中，青司看到了各种荒废的石桌和石像，以及充满灰尘的地面，即使走进屋内，也能感受到一股沉闷的空气。 “请等待一下。” 青司安静的坐在席子上等待，他对于礼仪教养上还是有一些认知，看着不远处在清洗茶具和用水壶烧水的筱巡美央，他并不做声。 “请用。” 「美央小姐，谢谢。」 从她放在桌面的茶杯上能看出热气，青司先是感谢后拿起一杯，先是用嘴唇感受温度，感觉正合适后就立即喝了一口。 “如何？” 「温度正佳！」 “哼…” 青司还手拿着茶杯却看见她露出短暂的微笑，不禁有些疑惑，结果她像是猜中了心思一样的直接说出来了。 “我只是没想到好久没有招待客人，本以为技艺生疏了。” “但能够得到你的肯定，谈不上有多高兴，只是会不自然的安心。” 「美央小姐您这些年一直都在这里吗？」 按照村长藤岛仲次的说话，这个败落的村子在十年里已经几乎走光了人，能够留下来的是少之又少。 “嗯，藤岛先生跟你说的吧？” 「…哦，是的。」 青司坦率的点头承认，又意识到她可能会问自己来这里的原因，赶忙的又想开口解释，但又一次的被打断。 “我知道你的来意。” “你是枫…她的孩子没错吧？” 「欸？」 对方认识自己，如果仅仅是外貌上来判断的话，倒也还算说得过去，青司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但既然是跟母亲一个村子里的人，那么见过和认识母亲的话完全是正常不过的事。 这样一想的话青司的心境很快就又平稳了下来，只是轻微的点头，继续听她接下来的话。 “这双灰蓝色的眼眸跟你母亲的几乎一模一样。” “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其实就多少有些猜到了，现在是确认一下。” 「您认识我的母亲。」 “没错，我和她很早就认识。” “回到刚刚的问题，藤岛先生肯定跟你讲过为什么这个村子已经几乎无人的情况。” 青司将喝空了茶的杯子放下，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等待她的继续说。 可她并不着急的拿起冒着热气的茶壶又往青司身前的茶杯倒上热茶，她自己也拿起身前一直未动的茶杯喝上一口后，她才缓缓开口，不在是平静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哀伤。 “十年的时间，依然选择留在这里的都是有各种各样的难以简单说明的理由。” “神社的破败也是伴随着人们的离去。” 「因为灾难的发生，所以就这么永远的离开？」 “…对于一个有着浓厚文化信仰的村落来说，如若他们所信仰的东西崩塌了的话，那么离去也就不奇怪。” 「信仰崩塌…他们不再相信神明，所以神社这里也就……」 “顺带说的话我留在这个神社中也是有特殊的缘由。” “不过很抱歉我暂时还不能告知给你。” 美央端正的坐在对面向青司低头致歉，目光显得柔和许多，这给青司一种十分怀念的感觉，好像梦中的母亲也是这样的温柔。 「呃，那个美央小姐，我并不在意这个。」 「我来这里是根据母亲遗留的笔记，而且我只是想知道母亲的事……」 “枫小姐还愿意将这里写在笔记当中…” “咳咳，但是我所能够告知给你的也许跟藤岛先生说的没有太多区别。” “枫小姐拯救了这个村子，也拯救了这个神社能算完好的保存下来。” 说起来青司还不知道这个神社所供奉的神明是什么东西，刚想开口问时注意到美央侧过头望向不远处，他顺着目光看去时才发现，那是一只石头制成展开翅膀的“鸟”雕像。 「这就是美央小姐您信奉的神明？」 青司小心的提问，但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看起来有点呆滞，持续十余秒后扭回头才回答他。 “我们来的路上，你应该看到过很多这种石像了。” 「…这倒是没错。」 “曾经的神鸟——厄桀。” “本是象征美好的神鸟，可在十年后被村民们取名为「厄桀」。” 「什么意思？」 语言课的学习上青司并不擅长，他不理解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但他敢于直率的提问。 “意思就是厄运和残暴。” 「既然是神鸟，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青司继续问，但这个问题让她又沉默了，目光从柔和又立刻变得冷峻。 “…这个村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也是因为它。” 神鸟将曾经繁荣的村落变成现在这样破败，甚至让离开了村子的人几乎很少有回来的，十年的时间就让原本数千人的村落流失了绝大部分人。 「藤岛先生说的那场离奇瘟疫跟它有关系吗？」 看着美央的脸色，他本是不想继续问的，因为她是明显在隐晦的表达自己不想谈起这件事。 然后她点了点头，没有说出口，但对于他来说只是确认这一点就足够了。 之后青司转移话题跟筱巡美央聊起了一些关于自己母亲的事，实际上青司也不过是将其他人告知给自己关于母亲的印象转述给她听而已。 青司对自己母亲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印象。 虽然刚开始发生了些不愉快，但青司不得不承认的是跟她聊天是很舒服的一件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就陪同着她在神社里边逛边聊的就到了下午接近傍晚的时间。 “招待不周，请谅解。” 「不，不是的，我感谢您。」 青司和她在神社大门后的鸟居处招手分别。 「美央小姐，再见。」 “…很快还会再见。” 她犹豫的没有立刻说出口，等回应的时候青司已经远离到不可能听得见自己说的话。 离开神社的青司心情十分不错，望着夕阳就决定凭借记忆往村口走去，他想要将自己今天所见所闻跟在车里等待的“洸”讲述。 “看起来你心情不错啊。” 「——我说你啊。」 「你跑哪里去了，那时一回头就不见了。」 黑鸦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的飞到青司的肩膀上，语气带着调侃性质，虽然听得不爽，但因为今天的见闻，青司不打算面露难色。 “洸先生让我回去。” 「那你也跟我说一声啊。」 “我说了，我喊了你半天也不理我，所以我就当你默认咯。” 「什么叫默认？！」 青司刚想反驳，但一瞬间又回想起了最初看到的那个场景，穿着巫女服的雪雫正对自己招手并微笑。 「等等——」 搞不好就是他看到幻觉的那个时候黑鸦在跟自己说话，想到这里青司刚上来的火气在知道自己理亏后一下就压了下去。 “快点走吧，洸先生在等你，他说有急事。” 「好好好。」 他松了口气无奈妥协的回应，随后发动术式“影步”来加速自己的奔跑能力，即使是灵力微弱的自己，只是拿来跑路这种程度的话还是能够做到的。 「洸先生是要说什么急事？」 奔跑的途中青司不由得好奇向飞翔在前方的黑鸦提问。 “别问了。” “但是说不定能够解开你今天所感到困惑的谜团。” 「…我想要知道的？」 青司心中思考的边跑可却联想不出什么具体内容。 （藤岛先生说的那场离奇瘟疫跟它有关系吗？） 等到快抵达村口的时候，青司才逐渐回忆起来当时自己在神社中的巫女筱巡美央提出的这个问题，那时候她并不情愿的回答。 「该不会是——？」 要是洸能够解答这个问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他也是自称从这个村子中出来的人，能够知晓当年发生的事情也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