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霍普街19号的委托

    书房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

    路西斐盯着那枚静静躺在自己手心的物体，头皮一阵发麻。

    单从触觉上说，这颗眼球其实并没有它外表看上去那么恶心，其表面那层灰白色的液体貌似黏稠，摸起来却意外的爽滑，不用担心粘在手上，像是某种史莱姆玩具。

    而眼球本体则如同一枚玻璃珠子，内部泛着星星点点的紫光，一根根粗大的血丝向外凸起，破坏了它的圆润，但又不显滞涩。

    两种手感彼此中和，让这枚狰狞可怖的眼球增添了一层“适合把玩”的额外属性。

    等到路西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害怕而不是惊讶于眼球的可玩性和艺术性时，他已经盘了这枚眼珠子接近半分钟了，当即身子一抖，烫手一般直接将之丢了出去。

    猩红的眼球掉到了桌子上，“咕噜噜”滚动数圈，在那根破旧的卷轴旁边停了下来，瞳孔依旧朝向路西斐的方向，仿佛仍在和他对视。

    “它想……不，它能杀了我……”

    这个事实清晰印在路西斐脑海中，先前经历的痛苦重新浮现出来，直觉告诉他，那种仿佛自己谋杀自己的荒谬体验并不是完全虚假的。

    想到这里，他快速起身，连着退后好几步，但还是觉得不保险，又走回桌子前，将那颗眼球拿起，迅速塞进抽屉里，再把抽屉重重地塞回桌肚里，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这种行为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嫌疑——麻烦并未解决，只是暂时看不见了，可眼下路西斐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枚眼球，他总不能把这玩意儿再塞回天文望远镜里。

    “这可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

    路西斐坐回椅子上，沉默了几秒，又默默将身体后仰、双脚撑在地板上，以一种类似于毛毛虫爬行的方式，双腿一伸一缩地将椅子往后挪去，让自己离桌子远远的。

    这不是怂，只是在遵从内心的愿望。

    此刻他的心情格外复杂，但偏偏没有多少恐惧或忐忑之类的情绪，也不知道是接二连三的超自然现象让自己已经麻木，还是这具躯体本就神经大条，导致他被影响到了。

    也许，可以叫薇尔莉娅过来处理……

    这个念头在路西斐脑海中闪过，但立刻就被他否决了。

    虽然女仆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但一个看见主人胸口被开了那么大一个洞还见怪不怪的少女……显然也不可能是普通人。如果贸然让她看见这颗凭空出现的眼球，两大异常相撞，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反应。

    而且，作为一个外来者，他终究是有些心虚的，暂时不想和薇尔莉娅有太多接触。

    呼，至少目前来看，这颗眼球除了之前带给我不怎么美好的“幻觉”，并没有别的危害。嗯，先放在那里，走一步看一步吧……

    路西斐将双腿向两侧分开，身体微微前倾，将双臂撑在膝盖上，双手食指交叉、其余手指指尖相抵，无声凝视“封印”着猩红眼球的抽屉，缓缓吐出一口闭了许久的气。

    隔着木板，他仿佛还能察觉到那股充满恶意的、漩涡幽邃般的视线，如芒在背。

    片刻后，他“嘿”了一声，相抵的手指微动，彼此轻轻敲击着，低声自语道：“如果我的人生真是一本小说，那执笔的一定是个恶趣味的家伙吧？一点都不让人安稳。”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一堆炸药桶上，稍有不慎就会点燃引线，虽然不知道炸药桶里装着什么东西，但想必没有益处。

    “嘎吱，嘎吱……”

    这时，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书房中回荡，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拿质量不佳的锯子锯木头。

    路西斐愣了一下，猛地坐直了——他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他身前不远处的那张书桌。

    不过，发出动静的却并不是抽屉，而是那个立在桌子角落里的木雕鹦鹉。

    和桌子上的另外几样东西相比，它是最不起眼的，就是那种地摊上随处可见的粗糙木制动物模样，身体上也看不见丝毫缝隙，这代表它是实心的，内部应该没有机关。

    但正是这只看起来不仅不起眼、甚至还有些丑的实心木雕鹦鹉，此刻居然动了起来。

    在细微但刺耳的“嘎吱”声里，它张开了自己不对称的翅膀，歪过头左右啄了几下，似乎是在做清洁，随即，又将翅膀收起，两颗看着不是很聪明的眼睛上下翻了翻，努力地往路西斐方向旋转过来，似乎是在聚焦。

    路西斐眼睁睁看着，脸上没有表情。

    他已经不觉得一个木制鹦鹉突然“活过来”有什么奇怪的了，甚至有点想笑，因为鹦鹉呆头呆脑的动作实在滑稽，再配上本就丑萌的外形，看上去像是个逗孩子玩的玩具。

    虽然未必会有哪个小朋友喜欢就是了。

    木雕鹦鹉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两颗豆豆眼调整到合适的角度，侧着脑袋，盯着路西斐看了一会儿，头顶的两根天线般的呆毛抖了抖，然后抬起爪子往这边蹦跳了过来。

    路西斐眉头轻轻一挑，明明鹦鹉的木脸毫无变化，但他居然隐隐看出了一抹极为人性化的表情，那表情似乎代表着……困惑？

    这让它看起来更呆了。

    木头鹦鹉蹦蹦跳跳地来到桌子边缘，似乎是觉得这个位置离路西斐足够近了，便张开鸟喙，先是“叽叽咕咕”了几下，仿佛在调试音源，随即口吐人言，大声叫唤起来：

    “您有一份新的委托！霍普街19号私人博物馆！有客人拜访伟大的路西斐馆长！”

    “您有一份新的委托！霍普街19号私人博物馆！有客人拜访伟大的路西斐馆长！”

    它叫得很卖力，语调也极为浮夸，像是一台鹦鹉形状的播音机，一遍遍重复着。

    路西斐只觉得耳膜被震得生疼，但仔细感受一番，那声音却不只是从外界传来，还有一道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宛如有人往他脑袋里塞了一个音箱，里外两层声音共同夹击之下，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双声道体验。

    当然，这种体验他宁愿不要。

    “您有一份新的委托！霍普街19号私人博物馆！有客人拜访伟大的路西斐馆长！”

    木雕鹦鹉丝毫没有自己很聒噪的自觉，继续不厌其烦地叫嚷着，一边叫着，还一边来回踱着步子，如果不是那两片外形简洁的翅膀实在无法提供飞行的升力，路西斐甚至怀疑它会飞到自己耳边来提高存在感。

    它在等我的回应？路西斐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自己刚“回来”时，女仆小姐面对自己的态度，顿时了然，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向木鹦鹉，拿捏着语气淡淡开口道：“我知道了。”

    字里行间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

    鹦鹉的声音果然停止了，但仅仅过了半秒，又以更大的声调吼了起来：“您这个魅魔养大的家伙有一份新的委托！霍普街19号私人博物馆！有客人拜访伟大的路西斐馆长！”

    路西斐：“……”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只鹦鹉停顿的那一下并不是因为听从了自己的命令，而是单纯觉得，自己敢在它说话时开口是一种令它不敢置信的事情，因此而非常的……诧异。

    而在短暂的诧异过后，它兴许是觉得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战，故而叫得变本加厉。

    这只鹦鹉，还挺有脾气的。

    而且，自己刚刚……是不是被骂了？

    路西斐绷着脸站了起来，打算把鹦鹉抓住，看看它身上有没有用来控制的开关，却被它敏捷地躲开了，躲开的同时还不忘低下头，用并不尖锐的喙在他手背上啄了一下。

    疼倒是不疼，但嘲讽度直接拉满。

    “咚，咚，咚。”

    与此同时，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从书房门口传来，打破了鹦鹉对声音的垄断。

    女仆薇尔莉娅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见路西斐朝自己看来，恭敬地欠身行礼：“路西斐先生，有客人拜访，您要过去看一下么？”

    她的臂弯里搭着一套男式西装。

    路西斐一怔，忽然记起那四扇紧闭的房门，其中有一扇，铭牌上似乎就写着“霍普街19号私人博物馆”；再加上西装这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外出的服饰，一个猜测顿时冒了出来：

    所以，木雕鹦鹉其实是在催自己出门？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鹦鹉一眼，已经闭嘴的鹦鹉也正看着他，翅膀扑腾了几下，似乎很满意路西斐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路西斐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揉着眉心，对薇尔莉娅轻轻颔首：“嗯，我正准备去。”

    随即又补充道：“衣服我自己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