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我未独行
匡命横槊拦路,杀意自然绝空。 庄高羡快意一笑,大步而去。将他们三人都甩在身后,也离开了他的庄国。 苦觉焦黄的老脸皱起来,对匡命并不客气: 匡命澹澹地道: 苦觉挥拳便上: 拳在槊尖,而后顺杆而上。 金铁长鸣,一时竟如梵歌。 动念之间,双方已交手数合。 匡命挥槊抵开,身后杀意冲天而起,化作一条贯日之天蛇,森冷地俯瞰下来: 与一个陌生真人战斗,和与景八甲统帅战斗,意义完全不相同。 苦觉有心装听不见,但也知确实没有说服力,遂嗤之以鼻: 匡命呼出一口气,一气贯如白虹: 一看他这么不禁说,几句话就摆出拼命的架势,苦觉顿时也恼了。 苦觉怒声呵斥: 自己脚步一挪,已然与之错身,向着庄高羡的方向一往无前: 照怀:…… 匡命:…… 匡命没有追上去,他知道他的声音苦觉能听到。 一字一字如军士列阵。 顿起铁马金戈! 匡命这番话的真实性无须怀疑,他必然是得到了道门更高层的授权,方能如此表态。 照怀叹了一口气,披着他的锦襕袈裟,拿着他的翡翠念珠,转身离开了。 一位身负重责的当世真人,在庄国境外守了庄高羡数月之久。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同道门开战……非他能做主。也在须弥山能力范围外。 【鉴于大环境如此, 苦觉疾飞的身影,也顿止在空中。 悬空寺能不能挑战景国? 这问题根本都算不上问题。 更何况……他从来都代表不了悬空寺,只能代表他自己。最多还加上一个净礼。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忽而问道: 这一刻他不像是撒泼放赖,而更像请求。 但匡命只是并指一抖,指间一张黄符见风即燃,顷刻焚尽。 苦觉的身形也定止在空中! 匡命面无表情地说道: 苦觉的固执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并不关心苦觉与庄高羡之间的恩怨情仇,他是一名军人,执行玉京山掌教的命令而已。 他折身一步,便走到苦觉身边,将其拿住。嘴里澹然说道:「你今日竟敢对我出手,无视玉京山和悬空寺之间的默契,挑衅景国的威严。念在未有造成严重后果 ,不予刑责。我将亲自送你回悬空寺,请贵宗严加管教,禁足你三月。你可服气?」 苦觉根本张不开口说不了话。 我服你奶奶个大鸡腿! 他怒目圆睁! 匡命没有看他的表情,当然也不能体会他的咒骂。便这样一只手提着他,带着他自往悬空寺而去。 …… …… 天鼓动太虚,地鼓响龙宫。 万里滚惊雷,天地一何斯! 太虚山门里,太虚幻境正在进行最后的补完,诸方强者凝神以待,守山护道。而天下受召,各大势力代表纷纷赶来,参与此次会盟。 他们可以代表人族的,他们的确掌握现世最高的权柄。 而长河龙宫之中,正坐着人族的。 这些人族天骄是否能够走到未来去,还需要时光来验证。但母庸置疑的是……今日龙宫宴若是发生什么变故,将在场的年轻天骄一锅端了,人族的未来,要丢失至少二十年。 正因为他们如此重要,所以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已经被激发。此时此刻的长河龙宫,万里无波澜,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可以说是现世最安全的地方。 龙君虚影高踞宝座,殿内天骄各怀心情。 这伟大的宴会延续了很多年,几乎每一次都有人刻名于历史。今朝又会出现哪些璀璨的瞬间? 龙宫侍者端上来一份份美味佳肴,有的能补益修为,有的可以调养精神,重玄胜大口大口,吃得不亦乐乎。 与其分在大殿两侧,姜望抬眼便能瞧见他的吃相。 直到某个时刻,重玄胜抬起头来,接住了姜望的视线,咧着嘴对他指了指面前的餐盘,好像在说这份很好吃。 旁边的黄舍利似乎还在生闷气,倒是不怎么吵闹。又或者已经正式进入状态,在为之后的环节做准备。想来,已经开花的逆旅,一定能够带给所有人惊喜。 姜望一手拿着玉箸,快尖悬在餐盘上,一时并无动作。 另一只手虚握其拳,掌心月钥一闪而隐。 果然……太虚幻境已经不能进入了。 叶青雨看过来: 姜望说着,压低了声音: 叶青雨忍不住笑了,也小声地回道: 他们像是在肃静课堂上说小话的学生。 的确也传了很多年的。 姜望用快子挑了一点霜心髓,放进嘴里慢慢琢磨。 先凉而后明,微甘有余香。 果然世间美味。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问题,也同样有那么多的美好。 他把快子放下了。玉箸轻敲餐盘,有细微而寂寞的响。 叶青雨投来疑问的眼神。 姜望温声笑道: 叶青雨呆了一下,清溪般的眼眸,照着那微抿的唇。最后只是将手里的玉箸轻轻放下: 长河龙君敖舒意的声音,恰于此时在高处响起: 她的目光垂下来: 姜望在席上礼道:「长河万 里水波平,皆有赖于龙君陛下,姜望当然是陛下的后辈晚生。只是……姜某所学乃杀人剑,舞起来确实不怎么好看,恐怕只能败兴,不能助兴。」 堂堂长河龙君,也没有非要与哪个年轻人为难的意思,见姜望不同意,也便摆摆手: 但姜望又接道: 御前的福允钦笑了笑: 姜望并不像那种会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人,只平静应道: 敖舒意一抬手,示意福允钦先别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望: 姜望道: 他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龙君微微一笑: 姜望温声笑道: 遂按剑起身。 许象乾忽然从窃窃私语中回过神来,叫唤道: 他主要是满心好奇,想要找一个单独相处的时候,问一下姜望跟今天出现的这些女人的关系。 想他神秀才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诗才绝世,都只得一个照师姐,还得随时接受考核。姜某人这个进青楼也只懂打坐的闷葫芦傻愣子……凭什么? 究竟是哪里不对! 姜望澹然一笑: 许象乾还待说话,却被照无颜轻轻拽了一下袖子,曼声道: 话音未落尽,许象乾已经坐了下去。 照师姐可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过啊,此刻他的骨头都酥了: 已是全然不记得还有姜望这个人了! 姜望笑着摇了摇头,在或明或暗的许多目光里,青衫一袭,独自走出了龙宫。 把所有的喧嚣、璀璨、风光,都留在身后。 只给一个独行的背影,任人遥望。 …… …… 牧歌悠悠,飘荡在远方。 一只纯白的牦牛,拉着一辆无遮无掩的车。 车上坐着一个长袍裹身的人,戴着巨大的斗篷,当然也无法被看清真容。他手上拿着一卷经书,乃苍图神文所着,名为《神恩经》。 他当然便是半道被打回来的苍瞑。 作为现世神使,他长期以来代表苍图神的意志,行走于人间,被牧民们顶礼膜拜。 每受一份信仰,就得一分杂念。 他倾听祝祷,而无视怨恨。 在过去几十年的修行里,他从来都是闭着眼睛。 不如此,无法直视人心之恶。 但这一次,他睁开了眼睛……也未能直视李一的剑。 他这一次证就洞真,南下参与龙宫宴,为的可不是以初入洞真的实力,去做李一的垫脚石。他是带着振奋牧国声势的任务,是去彰显万教合流的伟大成果。他是带着几十年未睁开的眼睛,去释放他与生俱来的恐怖! 但还是战败了。 一人,一剑,一横。 纯 粹到能够斩断一切。 也斩断了他赴宴的雄心。 南下,南下。 南下是草原人多少年的美梦,但在历史的长河里,每每都有这一横。如天堑,似银河……牧马过不得。 南下,南下。 南下的宏图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从来都只实现在歌谣中。 此刻他坐在牛车上,吹拂着旷野的风,以指腹摩挲经文,静静读他的经。天地孤旷,时光漫长。 而在那苍茫无边的碧色里,渐渐走来了一个人。 戴着一张厚重的青铜鬼面,压低了他的斗篷。 不露真颜者,就这样相逢了另一个遮掩真容的人。 苍瞑认得这个人。 在厄耳德弥里屡屡创造记录,又赢得了云云公主芳心,更有之名的赵汝成。 他如何感知不到? 很多人都觉得赵汝成才是观河台上最漂亮的那一个,夜儿称名,是因为艳魁只在女子间评选。 夜儿固然是完美无瑕,但赵汝成的容颜,超脱了性别的意义,几同于美神的外征。 在吹过旷野的风声里,是苍瞑先开的口。 他这样说。 戴着青铜鬼面的人说。 苍瞑又道: 戴着青铜鬼面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有些惊讶,但还是道: 苍瞑停下了指腹对神文的摩挲: 戴着青铜鬼面的人说。 苍瞑感受到那种自我,因而问道: 苍瞑轻叹一口气: 苍瞑从善如流: 戴着青铜鬼面的人留着寸发,话语也同样简单直接: 苍瞑忽然问。 戴着青铜鬼面的人反问。 苍瞑诚实地道: 戴着青铜鬼面的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