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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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便知道这一拳其实不如面上那么简单,如果真是个不过筑基的小子挨了这么一拳,那只怕少说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行。然而面上这不过是平常一拳,此人显然是用了些心思的。 “我以为你会下杀手,这才真真有乃师风范。”裴忱拧眉低笑了一声,不过是拳脚间的切磋,裴忱要用剑显然是有些像是欺负人了,但他是绝不想轻易便放过眼前人去,便很迅捷地捏住了对方的腕子。 裴忱的力气其实算不上太大,同是经了开窍这洗筋易髓的一遭,若不是有专门的法子锤炼筋骨专走那以力制人的法子,彼此间其实差不多少,然而裴忱一时间发了狠,也不管自己手上能不能支持得住,只源源不断抽调了真力来,他自觉腕子隐隐作痛,知道许是今日过后手腕须得静养上几日,没准会直接折了也说不定,但依旧是不肯放松。 那人也觉得手上传来迥异寻常的大力来,面容不免有些惊惶,这又不是生死之战,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能在此时此地便豁出这样的代价,但毕竟是在宗门中浸yin了有些时日,惊慌之余应对却也得当,并不用力去挣,只将另一条闲着的臂膊鞭子也似地甩过去,算是攻敌所必救。 这样拳脚切磋自然一早就被周围的人注意到了。试剑台上的切磋是常有的,刀剑与拳脚在修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要是起了杀心是一样的能置人于死地,所以上了试剑台要用什么兵器,向来无人去管。不过碧霄那厢已经登了台,此地却又打做一团,实是有些引人注目。 若是旁的长老便也罢了,可人人都知道碧霄气量狭小,是断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然而一见之下,也有人认出来与裴忱交手的是什么人了,裴忱只听见周遭有人窃窃私语,他面上显得有些狼狈,然而一招一式都水泼不入的,一时间也没叫对手占着便宜。 “这不是秦师兄,怎地与个刚入门的弟子交上了手。”说这话的人略带一点惊愕之意,观其衣着,大抵也是刚入门不久。 “秦双素来是他师父座下一条好狗,不然文不成武不就,怎能成了长老的亲传。”答他的看着年纪略长,话里话外颇为不服的模样。他的品秩看着是比姓秦的只低了一点,大抵是当初在竞争中落了下风,一寻着机会便要说上几句。 裴忱在一片拳脚风声中听着,只觉得有些烦恶。当初他在裴氏,也不是没见过这些弟子私底下的倾轧,但他只当那是因为裴氏在应京城中呆的太久了些,至于沾染了些仙家子弟不该有的势利之心,现下看来,竟然是无论何处都一般的争斗算计,便是这里算得上仙境,仙境也叫他们带出些铜臭气息了。 碧霄果然走了过来,裴忱心下一动,一拳冲着对手面门而去,人自然抬手要挡,只在这一刹那间,裴忱另一只手便垂在了剑柄之上。 他不是要拔剑,拳脚之争忽然动了兵刃,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平白还辱没了自己。但是他要罗生剑里的那一股子煞气。在失了征天之后,剑已经不是原来那把剑,然而与征天相伴了千万年,剑内早有驱之不散的血煞之气在,裴忱起初还有所顾忌,后来便也想通了。 兵刃这东西,向来是用之正则正的,更何况裴忱始终还记得那个叫他也张口结舌的问题,世上正邪也许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分明,然而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是不能同任何一个人去说的,只能由着他默默的想,也不知最后会想出些什么来。 裴忱的手在剑柄上只留了短短的一瞬,他知道自己这动作至少是瞒不过碧霄的,他不想拿自己的安危去赌这碧霄是否不屑于与小辈争斗,若是停留得久了些,叫碧霄借口以为他要拔剑伤人而动手,反倒不美。 这么一瞬便也够了。他能感觉到那股煞气顺着胳膊攀上来,虽然是为他所用的,但依旧暴戾不堪,叫他觉着周身经脉隐隐作痛。 他听见征天的声音。 征天有些惊讶,又像是有些愤怒。 “你疯了!做什么要依靠外物反伤了自己!” 裴忱没有答他,那股煞气一瞬间便循行经脉而过,直冲到另一只手上去,又同真力一并近乎疯狂地倾泻了出来,秦双本就感觉到这一拳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是拼了全力去格住这一拳,便正正地全数承接了下来。 只见此人脸色一瞬间变为煞白。 裴忱自己习惯了征天的存在,并不能察觉到这煞气的可怕之处。然而对从没经受过的人来讲,那一刻便是眼前的幻象就已经弥足可怕了。 这一拳过后,裴忱本是想追击一番的,然而一来看见秦双的面色有些不对,不像是被拳风所伤,倒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由得心下有些纳罕,难道说人人所见的幻象还会有些不同?大战的尸山血海固然骇人,可总也不至于叫人肝胆俱裂才对。 二来便是他终究没能收束住全部的劲力,脏腑像是被冰凉的刀刃捅了一遭,疼痛还是次要的,倒是周身真气因着回护肺腑,不自觉冲过了命门一窍,现下正疯狂流转之间,叫他不得不暗自调息,这长远来看固然是好事,只可惜眼下却是叫他不能乘胜追击。 碧霄本是含着一点胜券在握的笑。他对自己的弟子是很有信心的,便是有些不中用,对付一个初入门墙的小子便已经足够了,他本想好了什么时候适时地去喝止这场意气之争,而后看着这个小子叫自己的爱徒一个错手打出些需要卧床静养的重伤来。 然而他的笑意很快便凝固在了脸上。 秦双面如金纸地后退了几步,眼见着两股战战,竟然是没了再战之力。裴忱知道自己这一击绝不至于有如此威力,然而眼见着秦双脸上是有些惧意,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 毕竟裴忱自己第一次握住这把剑的时候,也是看见了许多叫他觉着惶恐的东西,然而那时候他没有时间去惶恐,只好咬牙把眼前的一切斥为幻境。后来便知道那也的确是幻境,只是走不出来的人也有。 碧霄赶着上前两步,他本欲借着扫开裴忱的当口下道暗劲,然而裴忱很乖觉地让开了,只是看着碧霄将秦双扶起来,竟是拔步要走,当下碧霄也顾不得自己的风度了,连忙喝道:“站住!”
裴忱当真乖乖站住了,他总不会与个长老正面冲突起来。 “长老有何见教?” 碧霄冷笑了一声。 “同门切磋间下此重手,还在此说什么见教?” 裴忱便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不卑不亢答道:“拳脚无眼,况且我并不欲与师兄切磋,倒是师兄打从一开始便步步紧逼,故而一时不察,拳脚重了些或许也是有的。” 他脸色淡然,倒是把碧霄一时间堵在了当地。旁人都能看见是秦双先来拦阻,便是想要抵赖也难,况且就算四下里碍着他的情面默不作声,把这罪责全数推给了裴忱,也很损他光风霁月的形象——他自认一向是有些高洁的风范在外。 裴忱本做好了再与碧霄争辩一番的准备,其实碧霄可以治他个以上犯下的罪名,毕竟二者差距是明白地摆在那里,然而碧霄居然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去,这可叫裴忱有些愕然,他便意识到,碧霄其实也有弱点。 他这样的人,本就该是很在乎自己的形象的,只是自己此前一直忽略了。 于是裴忱便行了个礼。“若长老没有别的见教,弟子今日的确是有要事不曾做,便先行去了。” 眼见着裴忱要走,碧霄居然觉出一丝无可奈何来,他咬着牙,要劝自己来日方长,再看怀中眼神涣散的秦双,忽觉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舌绽春雷也似地喝道:“你是看到了甚么东西,还不醒来!” 秦双经这么一喝,目光却渐渐澄明了起来,只是面色犹自惊恐,宛如噩梦初醒。 “师父......”他的声音起先还有些颤抖,话说得也艰难,然而紧跟着看见了裴忱的背影,声音便不自觉高了起来。 “师父!此人与魔教妖人有所牵连,费尽心思潜入,一定是图谋不轨!” 他的声音因惊惶而显着尖锐,此事又是不可轻易玩笑的,一时间裴忱只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自己汇聚而来,分明是在台下个不起眼的地方,却是一瞬间就万众瞩目了起来。 裴忱听得这一声嚷,便知道有些不好,他知道,秦双这一回不是为人指示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他定然是看见了些什么,只是这样嚷出来,惶急之余,也大抵是存了些别的心思。他转过脸来,看着满头大汗的秦双,忽然笑了一声。 四下里分明人山人海,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这一笑便显得分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