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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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话说得毒,意指秦双几月来也是毫无进益。 秦双听得出其中所指,竟也不如何气愤,只一拱手道:“有没有进益,不如请师弟指教一番。” “我看秦师兄是已然开了九窍,没准下一刻便生出道心来,可以进境了。”裴忱含笑道。“师弟我如今不过是个六窍,修行时日也短,只怕不是对手。” 炼谷之境里头,每一窍都是一道坎儿,不知有多少人开几窍便后继乏力不能进境,那折在九窍圆满凝练道心上的人亦是不知凡几,故而像方小七那样还未九窍圆满便寻到了道心,若真能从此无违道心,倒也不失为一件对修行有极大裨益的妙事。 裴忱如今点出二人境界之差来,周围人看秦双的表情却也未有什么变化,想来是秦双素来如此。裴忱听得耳畔一片静默,只环顾四周便很心知肚明,他不由得微微蹙眉,心想秦双此人却是有些顾前不顾后的意思,而今这样显不出什么趣味来是其次,来日问道时发觉有些愧悔在不能凝聚道心成了废人,才算有意思。 “修者么,哪里有一帆风顺的时候呢?”秦双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师弟也不能总指望着看见的都是些不如自己的,不如便试试自己与旁人有什么差距。” 他差距二字咬得重,却听见裴忱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裴忱早就不去话当年了,他知道谈起一颗十五岁凝练的道心来于当下没有任何用处,可是看见这样的嘴脸,又止不住觉着有些讽刺。 秦双看见裴忱抬起眼来,那双眼里看上去是空荡荡的一片,然而秦双却不由后退了一步,直到听见四下里有倒吸凉气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当下脸色腾地便红了。 他知道自己为何会退,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在裴忱眼里看到了一片烈火后的废墟,废墟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而又像是随时会窜出些什么来。 “又是幻术?你除了这样的雕虫小技,还会些什么?”秦双咬牙冷笑。 裴忱却显着有些疑惑了。 “征天,我先前修习的那东西,还会让旁人在我身上看见幻像么?” “那是你修习不够,情绪波动之下让人看见了前尘旧事。”征天嗤笑道。“不过由你悲怒之下叫旁人看去的景象,大抵也可以算一件利器了。” “那修成之后,岂不是也有一双能看见前尘的眼睛。”裴忱一瞬间便想起了知卿来,不由苦笑道。 “若真成了,你能看见的不是前尘,而是后事。”征天答得笃定。“然而你修不成,世上没有人能修成。” 裴忱还未等问一句为什么,秦双的剑便已经到了。 “我便不信,你能靠着幻术一胜再胜!” 秦双也是大门大派嫡传的弟子,行事纵然有些不堪之处,也还是有一身本事的,他这一剑如有风雷之音,势不可挡而来,甚或于比声音还快,那雷鸣之声响的时候,剑光已经到了裴忱立着的地方。 然而裴忱早已躲开了。 秦双看得清楚,裴忱听他诘问,本是愣在了当地,至于眼神都有些迷茫,便如神游物外一般,可他的剑还未曾到,裴忱便已经换了位置。 裴忱现今的身法同几个月前也有所不同,他原本还显得有些笨拙,更谈不上步法,然而方才他闪身躲避那几步却轻灵地如同一片风中落叶。 秦双想起紫霄长老是以什么而著称的,暗暗咬牙。紫霄一直未曾收徒,不想是便宜了这么一个小子,然而他那些东西终究是旁门左道,修者大能皆可沟通天地,天地重压之下,游鱼飞鸟如何?落叶飞羽又如何?一样无处可躲。 裴忱这才回过神来,他也暗暗觉着吃惊,刚才那一瞬间,他只是预感到了那一剑会从何处而来,因为秦双的气息太过明显,纵然不是杀意,也带着很凌厉的气势,是抱着给他捅出个透明窟窿的心思来的。 切磋里这倒也不算什么狠手,试剑台有专人守护,若是眼见着要出人命,自然会有人出来拦阻,不过被迫回去休养的倒是也不在少数。 裴忱被这一剑激起了火气,更间或有一点好胜之心,他也想知道自己而今经了临江别这一番cao练之后对上秦双又当如何,几月前他自知如不是借着剑上煞气慑人心神,终究还是要落败,虽说剑是他的,然而几月前这把剑其实还不能很好的为他所用,每回握剑的时候,上面的煞气还是要让他觉着心悸,终究算是外物。 而今却大不一样。 裴忱拔剑出鞘。 罗生剑有征天在的时候,催动起来会散出暗红的光芒,而今这光芒却是湛湛的白色,只有一点血色在其中纠葛,是征天此前数千载里给这剑留下的一点记号。 剑光如雪,映裴忱的脸色也如雪。 试剑台上的人早已被这一场战斗所吸引过来,秦双是碧霄长老的亲传弟子,而裴忱的身份则更特殊,他的师姐现下是个名不大正的玄霄长老,他却是由紫霄长老带着修行,一入门便闹了一回祠堂,保他的人更不得了,乃是宗主。 这就是为何裴忱与秦双的对峙没有任何一个人要来劝解,他们两个人的争斗,其实已经是宗门上层的争斗,况且裴忱在旁人眼里怕也与秦双是一丘之貉,两个人都有特权在身,皆是叫人艳羡的对象。 四面八方的目光投注过来,裴忱恍若无所觉。 他做了一件叫满座哗然的事情。 裴忱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像是又回到了那片竹林里,周围是临江别不知会从何处而来的攻击,是他被风与落竹搅碎了的,又藏匿起来的气息。 可秦双的气息是那样的鲜明,他藏不住,因为他太想赢,也从未想到有人会对气息这样的敏感,修者对敌,气息向来只做交锋,临江别的路子是偏锋,并没多少人能真正意识到其可怖之处。 裴忱挥剑。 他的剑挡住了秦双的剑,金铁交击的声音是那样清脆,叫两个人的眉头都跳了跳。 裴忱察觉到剑上有大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他能想到秦双咬牙切齿的模样,然秦双比不上临江别,他如今也不仅仅会硬拼。裴忱撤剑,秦双一剑斩下,然而没有斩中,只依旧是一声金铁鸣声,那是裴忱以真气凝结的护盾,只够阻秦双一瞬,却也够裴忱后退。
秦双复又逼近,然而他近不了裴忱的身,裴忱躲得机敏,分明闭着眼睛,却总能险之又险地从剑下闪过。他的动作像是在跳舞,这舞是踩在刀锋上头的,因为有森凉剑影,便显得惊险万分,周围有人吸气的声音,可裴忱像是全然没听见。 他额上有一缕碎发被风吹起,叫秦双一剑切下,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头发落地是没有声音的,不过裴忱还是察觉到了,他察觉到了前额那一丝重量的变化。 裴忱觉得有点可惜,于是他不想再躲了,他是能躲,他的头发却不够多,比起头发来,显然还是旁的地方受伤更能叫人接受些。 秦双又是一剑落下,这次,终于没有落在空处。 他的剑斩在裴忱手上。 只入rou一寸。 六窍不足以与九窍相抗衡,可是秦双的眉头却皱了皱,他一剑的威力比他想的要弱。 裴忱知道那是临江别所授那卷残法的缘故,也知道这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一直在躲,于是没人知道他也有那样快的剑,可这又是早应该被想到的,既然裴忱能挡住秦双的剑,自然也就能刺出同样快的一剑。 那是宛如破水而出的一剑。 裴忱的剑,练得其实并不久。 他当年不用剑,蓍草可杀人,掷子亦可杀人,所以他没有一双用剑的手。 他只是现在必须去用剑。 除了剑之外他身无长物,他的手也便必须适应去握剑。 秦双想要收剑,然而裴忱握紧了剑刃,他的手并不是铜浇铁铸,剑锋入rou更深,裴忱却不弃剑。 他只冷笑喝问。 “师兄,你可敢弃剑?” 那一问让秦双惊忡。他的手一松,向着裴忱心口而去,然而人的臂膀没有剑长。 罗生剑停在了秦双的咽喉之前,裴忱还是闭着眼睛,那一瞬间他其实感觉到脑后有旁人的气息在,应该是有人怕他杀了秦双。 他睁开眼睛,忽然觉得日光的确有些刺眼。 裴忱隐约知道了临江别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双眼睛,那条路走到临江别的地步,是一种极致,然而也必要放弃一些东西。裴忱想,他不能全然走那样一条路,他得走出自己的路来,可眼下看来,自己的确是学会了很多东西。 他转向秦双,笑意明朗如天光。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必与秦双为敌,秦双够不上敌人这两个字。也许再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不能称为敌人,人变得愈强,敌人便会愈少,只有能造成威胁的才叫敌人,其余的不过是目下尘埃。 “师兄,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