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镜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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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进来,地上的余烬跟着被吹拂而起。知卿出手迅捷若电,在荆素商面前设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叫那些翻卷起的灰尘不能近荆素商分毫。 荆素商在原地没有动,裴忱也一步没有退,他不是有多么的勇敢,只是先前见过锦云变成这般模样,知道那些灰尘不过是这些可怜之人在世上最后留下的一点痕迹,已经不带任何的攻击性。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一点不同。 这个不知名的女人骨灰里也泛着冰晶一样的光,落在地上的时候有淡淡的寒意升腾起来,叫这间屋子的温度都略低了一点。 然而很快它们就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再无一丝一毫的动静。 地上只剩下那些冰剑的碎片还能分辨出形态来,但当荆素商慎之又慎地伸出手去时,那些本像是十分坚固的断剑也跟着化为了粉末。 于是什么都没能剩下,只有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与那意图破坏镜花楼阵法的布置是如出一辙的手段。”裴忱沉声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想要进到那片遗迹里其实不大容易,像极了是居心叵测。 但他还是要去, “他们想要毁了镜花楼。”荆素商低低冷笑。“然而cao之过急露了马脚,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是在哪里了。” 后头的话算是机密,荆素商没有说,想来也是与她先前寻到这女人的位置有些关系。 知卿看荆素商要有所动作,先上前了一步。他靠着对真力的精巧cao纵,将地上那些骨殖与断剑混合而成的灰烬卷在了半空中。 这回是没有任何人能夺走那女子如此疯狂护卫着的剑了,他们大概会被葬在一处。 荆素商没有再去看那不成形状的一团灰烬。 她看着某个方向,像是在思索些什么,直到知卿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如梦方醒地转向裴忱。 “此番辛苦你了。”她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你已经被游云宗赶了出来,不如来做我的弟子。镜花楼名气虽不甚大,倒是足够在游云宗面前护住你。” 玉壶冰已经跟着九幽离去,不能再算作是游云宗的人,但是镜花楼和游云宗之间因他而起的那些恩恩怨怨却是不可消弭的过往,所以荆素商此刻提起游云宗来,仍有淡淡讥嘲的意味在。 这听上去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裴忱却知自己不能答应。 他只好硬着头皮拒绝,也不知自己这样不识抬举,是不是会惹怒荆素商。 “多谢仙子美意,然而宗主死前其实嘱咐我该去何处,而今宗门为宵小所趁,致使我被逐出宗门,然而师父与宗主都看顾我良多,实在不敢有所背弃。” 荆素商微微挑眉。“你说的宗主,肯定不是云星宇。” 裴忱微微一愣。不过几日的工夫,云星宇便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游云宗的宗主么?难道就连游无际出关都没能阻止得了他? 裴忱的惊愕之情溢于言表,荆素商看他如此情态,略带感慨地笑道:“看来你是不知此事,那位前任宗主出关之后,因着宗门上下都倒戈向了那位云宗主,也已远行而去,不知所踪。” “是。我心中宗主,自始至终便只有那么一位。”裴忱肃然答道。 “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荆素商神色如常,似乎自己提出的不是收徒,而是十分寻常的什么事情。 “我想要进得楼中遗迹去。”裴忱直截了当道。 知卿吃了一惊,他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还没等开口,荆素商便已经举起手来挡住了他将要出口的反驳。 “你居然知道这遗迹的存在,看来裴氏所藏的确颇丰。”荆素商颇为感慨道。 裴忱也没有问她如何知道自己是谁,他从未刻意掩饰什么,故而能认出他的人其实有很多。 荆素商一时间没有应下他,却也没有反驳。 她先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上一个进去的人是谁么?” 裴忱看着知卿变得有些不虞的脸色,低头道:“无从知晓。” “是费展。”荆素商或许是觉得这逼仄的房间盛不下那样沉重的过往,她蓦然拔步向外走去,裴忱和知卿都连忙跟了上去,出门前知卿若有所思地看了裴忱一眼,然而最后也没有拦他。 “那时候他忽然血淋淋抱着人回来,我们此前只知道他爱上的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只毕竟镜花楼隐于世外,也由着他去。”荆素商的手覆在自己腰侧长刀上,微微用力,这回忆显然是不甚愉快的,叫她脸上浮现出悲切的颜色。 “结果那一日他说,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为的是不叫她自愿成为祭品。” 裴忱想起费展身侧永远悬着那一把从不动用的莹白骨剑,忽而觉着悚然。 “费展说,他行的是正道,可是为了这正道,他亲手杀了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在他下手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爱人会先下这样的杀手,所以最后我们看那具尸体竟还是笑着的。” 荆素商只是叹息,她脸上的悲色并不浓,似乎世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叫她彻底动容,然而只这一分悲色其实已经足够了,裴忱听着便能觉出那刻骨的哀伤来,他在那一刻也想起了些旁的东西,然而其中的悲伤远远没有这故事里的浓重。 知卿上前一步,低声劝阻。 “楼主,此事与外人干系不大。” “可与他干系很大。”荆素商微微一偏头。 那双皎月一样的眼睛似乎能看尽人心底所有的阴私,叫裴忱觉得无处遁形,他深埋的那些仇恨与不甘从未像此刻这样无从遮掩过,这与知卿又不同,知卿能看见的不过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叫荆素商这样看着的时候,人却会觉得自己当下心中所想也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不过那只是错觉。荆素商挪开了眼,她眼里又像是弥漫起了永不散去的雾气。 “他抱着夏云笙进了那里,我不知他想干什么,所以没有拦。再出来的时候,夏云笙不见了,他手里有一把剑,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做的,觉得费展是疯了,然而还不等我要说什么,他就跪下来冲我叩拜,说有负师父的教诲,他有许多事情想不通,即日便要离了镜花楼去。”
荆素商的声音轻得如同是梦呓。 “那是我的师兄,然而多少年我不能再叫一声师兄。我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因为我也不曾进去过。也许会有人觉得我不愿让你进去,是怕你动摇我镜花楼的根基,但我要说的是,镜花楼的根基在不在那里都尚未可知,况且那里头的布置,也定不是什么人进去了都能改变的,我不愿你进去的原因就是这一段往事,若你依旧要进去,我也不会拦你。” 荆素商似乎极少说这样多的话,从知卿震惊的表情上便可以看出来。 裴忱也唯有叹息。 他记得徐秋生酒醉之后,也曾说过一点费展的往事。说费展此前总是愿意留满脸的胡子,叫人几乎想象不出长相来,只当是丑得怕人,然而有一天忽然就把胡子给剃净了,说是遇见了个人,总想叫她看清楚自己长什么样。 再后来他对着那把剑,便是再落拓不修边幅,也不曾叫自己胡子长成原来那般模样。 “费前辈也许不是因为见了里头的什么东西才做出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裴忱语气坚定,他抬起头来直视荆素商的眼睛,看里面翻卷不息的云雾。“而我进去,也不过是为了......”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些荒谬,更不消去想旁人听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所以裴忱还是犹豫了一瞬,想自己究竟要不要去说这话。 只一瞬的工夫,他就决定把实话说出来,不知怎地,他相信自己就算说得再荒诞,也是能叫荆素商信服的。 “我知道这一切背后都是谁在cao纵,那些人世行走的鹰犬属下我无能为力,然而深藏帷幕后头的那一位,我可以将之解决。” 知卿果然绷不住,发出低低的一声笑。 他很快醒悟过来,向荆素商低头。“属下失态了。” 荆素商没有跟着笑,可也没有斥责知卿,她的眉头挑起来,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你是说,一切的源头都在镜花楼里。” “不。”裴忱决然摇头。“不是一切,而只有这两个灰飞烟灭的例子。” “你要靠这把剑去解决?”荆素商饶有兴趣的问,看来自己为何被逐出游云宗,荆素商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此前并没有表现出来。 “是。”裴忱点头。 “那么你便去吧,只是要小心。这个你拿着,若是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便将之捏碎。里头是有些空间之力在的,足够你从里面脱身。”荆素商竟很痛快的便答应了,她抛给裴忱一块玉简,裴忱握在手中,向荆素商躬身道谢。 “不必谢我。”荆素商目含深意。“若你真的能做成此事,那么是我该谢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