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守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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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还记着裴氏的藏书楼是什么样子。 虽然已过了多年,却依旧不能忘,也不敢忘,裴氏的藏书楼而今并没有倒,只外头被把控了个严严实实,令他不得近身。 他是有机会得回藏书楼的,镜君入炼虚之境,大光明宫便是独步天下之力,但他不想借旁人之手去夺回藏书楼,镜君不是圣人,总会有所求,藏书楼里多少年裴氏上下心血,他并不想与旁人看。当初对游渡远说肯让藏书楼上游云山,是终究将游云宗当做自家宗门来看,至于大光明宫,虽得承认世人所言不尽为实,却终究还有隔膜。 藏书楼是一座不大起眼的十三层楼阁,里头也的确除了书再无其他。 而眼前藏经洞也不过一个瞧着平平的山洞,只是走过去的时候方能发觉周围布着些不知名的阵法结界,踏近一步便为那力量所慑,不敢轻举妄动。 凌云自裴忱身边走过,他对着虚空之中略略躬身,道:“弟子带着新收入门的小徒来寻功法。” 裴忱此前并未觉出此地有人,然而空气中实打实地蓦然出现了两个白衣老者,这境界之深厚自然可窥一斑。立在左边那老者看了裴忱一眼,皱眉道:“如今这样的境界再改换功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右侧那位则道:“你且上前来。” 裴忱不敢有所违逆,上前时却是有些不明所以。他走上前去不等说出什么话来,老者便将他手腕一抓,裴忱只觉腕子上有一道真力投入,并不叫他觉着难受,倒像是周身浸在温水里一般舒坦。 “你不是散修?”老者半闭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这是游云宗的功法,虽不是上上选,却也很难得。” “游云变故,成了弃徒,蒙师父不弃。” 裴忱觉得抓在自己腕子上的那只手紧了紧。那只手不像是一个老人的手,寻常老人的手总显得枯瘦,像是冬季里生机将尽的枝杈一般,他腕子上那只却是袖长而有力的,甚至显出莹润如玉的白。 “罢了,既然掌门觉着你可堪为弟子,老夫也不好多说什么。”老人淡淡说着抽开了手去,果不其然裴忱觉出自己背后沁出些冷汗来,这些大能不自觉便能以气势压人,而这老者更像是有心要敲打他一般,暗地里已然是将他威慑一番了。 “藏经洞内只能取一本功法。”老者说完,忽而笑了笑。他手保养得如年轻人一般,却依旧不是鹤发童颜的样子,望之便知是进境得太晚,故而脸上能看出些老态,这一笑便更显出他脸上的纵横丘壑来,他似乎也久不曾笑过,是以那笑容显得僵硬而古怪。 “虽然你到了炼气境,倒也不用想着能绕开藏经洞的规矩取来第二本。” 裴忱不过在他面前站了站,两人这是初次见面,不想却得那老者些许的恶意,他正不解见,忽然心生所感,侧头去看只见凌云冲他摇头,是叫他不要有所反应的意思。 毕竟也过了少年意气的时候,裴忱还是晓得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下重中之重便是进藏经洞,他也不想在此地与两个守门人有什么纠缠,遂也不言语,更向两位老者鞠了一躬,礼数是十分周全叫人挑不出错处来的。 “你且进去罢。” 裴忱等着凌云同去,却只听见了这一声,他有些不解地望向凌云,见凌云后退了两步微微摇头道:“我不能再进藏经洞。” 昆仑山上的众人,一生只有一回进此处藏经洞的机会。这里皆是心法,至于旁的功法都存在殿中,并不像此地一般防守严密,毕竟是要弟子时时翻阅学习。 是以裴忱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的乾坤袋被解了下来,剑也没能带进去。门口守着的两个老人不曾对那乾坤袋发表什么意见,倒是对着罗生剑感慨了一句,说这是把好剑。幸而如今罗生剑是改头换面,裴忱也不担心叫人认出来。 名剑认主,等闲人是不得用的,故而两个守门人都没有试着去碰那剑,只任由剑平平放在洞前,这毕竟是昆仑山上,能从他二人手底下夺剑的人只怕是还没生出来。裴忱见这两人气势犹如渊渟岳峙,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变故,便放心入了藏经洞。 外头天气便已算不上暖和,毕竟此处乃是山巅。只是洞内没有日光照耀,更兼有些阴冷潮湿之意,这地方本是不大适合存放功法的,若是凡间纸帛所书,只怕还不等一代人过去便先朽烂了,不过昆仑的功法自然不会寻常,能抵御此等环境该当是自然。 裴忱却还是忍不住摇头。 藏书阁真是为藏书而生,日日有专人除尘洒扫,那些凡间典籍也都要时时检阅有无虫蛀并加之翻晒。 藏经洞终究不是藏书楼。 洞内是不见火的,唯有四壁上每隔数十步便镶嵌着一颗夜明珠。颗颗都有婴儿拳头大小,在幽幽的黑暗里发出柔和的光芒来。裴忱对富贵司空见惯,只看那夜明珠照出来的洞内景象。洞内并未如他所想一般堆叠着书籍,四面反倒是些像神龛一样的所在。 征天当然不会被藏经洞的结界挡在外头,裴忱还能隐约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征天此刻不说话,他便知道这是征天叫他自食其力的意思。他运足了目力去看那壁上的小龛,只见上头有淡淡光芒流转。 裴忱沉吟片刻,觉得这藏经洞既然是要各位弟子独自进来,又不是什么人都像他一样乃是带艺投师的,故而这东西当没什么危险,便伸出手去。 触及那龛外的光幕时,裴忱便觉眼前一花。 又是幻境。 裴忱哭笑不得地打量自己身周情景,他所在的这幻境是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色,其中有人负手而立,是个神情有些矜傲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的也是昆仑常见的白衣。 “此法是我年轻所作,没得埋没了你。”那年轻人若有所觉,抬眼望向裴忱。裴忱不敢有所大意,正屏息凝神以待时,却忽然听见这样一句,而后眼前一切便烟消云散,又变作昏暗的藏经洞了。 裴忱若有所悟。 这龛外的阵法当是能将人拉入幻境之中,幻境中自有考验,大抵是各位著法者留下的一丝意识,只不知那从别处得来的功法又当如何设置这考研。
如此,他要的那一卷必然在最深处,不然也不会自昆仑开宗立派多少年来都不曾有人修习了。 裴忱迈步向内走去,好在这藏经洞虽然昏暗,路是只有一条,尽管十分曲折幽长,却没有迷路之虞,只消一路走下去便是了。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裴忱也不知自己是走了多久,只觉得那路是曲折向下的,像是直通山腹。这叫他想起此前在游云山山腹之中的遭遇,不免有些心有戚戚焉,怕再一转弯又见着一池子的地火。 只那终究没有发生。 他转过最后一道弯,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 那是一间小小的石室,石室三面墙壁之中各凿一龛,其上光芒流转,比他这一路所见都强盛上不知多少倍。 裴忱没有急于去选,他隐约觉得,这里的三卷功法各有其特异之处,虽不过是功法却当是有些傲气,他只能从三者中择其一去碰碰运气,旁的都不会准他再选。 他便立在当地渐渐入定。 识海中,他左手边所传来的气息便如一团变换不定的流云,而右手边给他的感知则是一往无前地锋锐,唯有正前方像是空空荡荡,裴忱竭力去探寻,才觉出其中有一道变换不定的气息,时而堂皇光明,时而暴虐酷烈。 他睁开眼,知道自己该选些什么了。 这正前方一卷功法,其实与征天有些像,都是十分矛盾的。 就在裴忱迈步上前的这一刻。 藏经洞外并未隐去身形而是恍若入定的两位老者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小子果然走到了最深处。”左边那位冷笑道。“是个不安分的。” 凌云却道:“当年我也曾去最深处,知道只有这么一条路,凡是有些心气的都想要去最深处试一试。” “半路出家,也想得那三卷天书的认可?”右手那位则道。“痴人说梦罢了,这许多年来,多少弟子都要进去一观,最后也不过一观罢了。单看他想选哪一卷去试——” 说到一半,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玉盘来,瞧着那一玉盘里光芒明灭,笑意便更多些。 “是个有心气的,也是太有心气了。那一卷,任谁都不曾得了过。” 昆仑上下,唯有那么一卷功法是从未有人修习过的。没人知道那功法为什么会在此地,也没人知道它的要求是什么,只知道所有孤注一掷想得到那功法认可的都铩翎而归,所以不少人都会提点自己优秀而至于有望得到另两卷功法认可的弟子,不要试图去选中间那一卷。 凌云却是什么都没有对裴忱说。 他不是觉得裴忱根骨不够那一间石室中的功法,只是有所预感,自己便是说了也不会改变裴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