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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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看着,这心月狐比起付长安来倒更像是来看一场热闹的,她站在一边,看上去也不打算插手付长安近乎于自戕的行为,更不试图去拦住那炸上天去的信号。诚然她也是拦不住的,只不过她现下太显得淡然自若,反而有些不对。 付长安的血到底还是有尽时,他依旧凡人之躯,满地鲜血横流早叫他摇摇欲坠。裴忱看着那个古怪阵法心中十分不安可也一时无计阻挠,只很警惕地盯着外头几个人,以防他们再有些别的什么动作。 那个阵法转瞬间便消失在了雪地上,这本身便是极为古怪的一幕,那些鲜血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但是四面的震颤却更猛烈了些。 裴忱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崖壁,上头已经因为那一番震颤出现了无数的裂纹,像是下一秒就会崩解。 就在裴忱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脚下霍然一空。 然而并没掉下去,是凌青缠在腰间的白绫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霍然卷了过来,将裴忱吊在半空。 裴忱没有往下看,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里面阴冷的气息。 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囚魂阵,他倒是没想到会是以这般情态找到的。 裴忱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道:“师叔,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法宝。” 凌青微微一笑。“我是从戏班子里被师父捡来的,若不是走上这条路来,现下大抵是个唱青衣的。” 唱戏在当下人看来不过是贱业,凌青不曾同旁人提起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裴忱没想到她名字里那个青字竟是从此而来,也没想到那一条白绫能在如今起这样的作用。 “所以这不是法宝?”裴忱问道。 “长日无事,我温养过一阵子,不过比起寻常法宝来还是差了一筹。”凌青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腕子发力要把裴忱卷过来,却觉得那头传来了阻力。 “我要进去。”裴忱的神情十分认真。“那阵法一定作用到了下头,还请师叔放手。” 凌青想也不想地便反驳道:“不行!下头还不知有些什么危险,你不能这样冒险——” 裴忱忽然抬眼看她,眼神清澈。 “师叔,你究竟是因为不想叫我冒险,还是不肯信我?” 在那样的目光之前,凌青忽然觉得自己无从说谎。 她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低低道:“都有。” 裴忱无奈一笑,道:“还请师叔信我,不然今时今日,这昆仑便要遭难。” 然而他只觉得腰间白绫一紧,是凌青强行要把他从山崖上给扯下来。裴忱无法,道:“得罪了!” 凌青便见他手中剑脱手而出,作势要朝腰间白绫劈砍。她心知这剑的厉害,别说这么一条还说不得是法宝的白绫,便是正经的甚么捆仙锁也不一定能拭其锋芒,她忙一抬手召回了那条白绫,道:“别做傻事!” 她本该是想到些别的法子去阻挠裴忱的,没人能走进囚魂阵里,除非是死了的守阵人。 然而此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凌青余光见到心月狐正拔剑而来,虽知外头禁制厉害她未必能进来,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先应对心月狐,不过这么一晃神的工夫,裴忱便已经深入山腹不见踪影了。 进去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冷。 冷得骨血尽凝,但四周又是一片蒙蒙的金光,这样的光芒本不该叫人觉着冷的。 裴忱握着剑,只觉得自己的皮rou与剑柄都已经冻凝在了一起。他的上下牙关也微微在打架,如今他是寒暑不侵,这样的冷自然不是寻常。 是怨气跟煞气。 这里曾经囚禁了多少不得超生轮回的魂魄?裴忱自然是不知道的,虽然昆仑山每回开囚魂阵对外说都是广邀天下人知,然囚魂阵毕竟是在昆仑山上,昆仑人想做些什么再容易不过。 裴忱看见一些灰蒙蒙的影子,在四面的浩然的金光中就像是阳光下的灰尘一样漫无目的地翻飞着,但是他知道那些都曾经是人的魂魄,只是都被磋磨去了神志,变成比游魂还不如的东西。 他低头,向着这一片金光之底看过去。 果然,在这一片金色的辉光之中,裴忱瞧见了一片血红,那是付长安方才流出来的血,此刻在这金色的海洋之中变得不那么显眼,但是裴忱可以肯定,这就是自己方才所见,而且颜色已经不那么鲜亮,像是正被什么东西所吸纳。 他已经猜到了。这囚魂阵之下就是真正封印魔主残魂的阵法,现在付长安在试图用自己的血来破阵,虽不知道为什么付长安的血能有这样的功效,但是看他先前的举动显然是笃定自己能够得手的,裴忱也不敢轻忽。 裴忱潜了下去——真是潜了下去。 他觉出了阻力,四面的金光像是粘稠的液体,在阻止他进入,那些光不仅仅是摆设,现下他除了冷之外还觉出痛来,也不是一般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识海里疯狂啸叫,震得他口鼻都渗出血来。 “征天。”裴忱艰难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阵把你视为敌人,正在阻挠你。而魔主残魂感觉到了你的气息,也在阻挠你。”征天嘲笑道。“你还真是两面不讨好。”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办?这样下去我到不了最深处!”裴忱调集全身真力去与这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相抗,但却发现这没什么用,他依旧能很清晰地听见那啸叫的声音。 裴忱怀疑自己把耳朵刺聋了也一样没用。 征天轻笑了一声。 裴忱看见一道红色的箭矢在前,破开四面金光,为他扫出一条前路来,四面像是一瞬间恢复了外界该有的模样,裴忱觉出那股一直阻挠他的力量和脑海中的啸叫声都停息了下去,他本就在奋力向下冲刺,如今失去了阻力之后更是飞快下坠,只在距离地面不过半米的地方才堪堪停住了身形,免于一头扎在地上的悲剧。 顾不得埋怨征天不预警一声,裴忱细细打量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大阵。 上头的血色已经十分浅淡。 裴忱听见了一声叹息。 像是从亘古洪荒而来,不知跨越过多少岁月才能有那样的沧桑之意,可那声音本身听着不过一个青年男子,只是其中蕴含了奇异的力量,不过是这一声叹息便叫裴忱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识海翻腾起来。 那是一种本能的畏惧。
地上残余那一点浅淡的红悄然蒸腾起来,在裴忱面前扭曲为一个人影。 裴忱看不清他的脸。 他后退了一步,只感到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某种东西攥紧了。 虽然素未谋面,但裴忱很清楚自己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 ——不,那不是人。 那是众魔之主,灭世根源。 人影竟然有很清晰的面容,只裴忱一时间不敢抬眼去看。 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轻微的刺痛感帮他把那点恐惧冲刷而去。 裴忱终于抬起眼来。 他同这位魔主有多少次的交锋,然而此时才终于看见祂的真容,又或者也不是真容,只是祂想要旁人看见的一张脸。 一张带着一点肃杀之意,可眉眼间居然还有几分忧愁的面容。 这不像是魔主该有的一张脸,但裴忱也说不出魔主该长什么样子,那一瞬间他有个很大胆的想法,但终究不曾诉诸于口。 他想问,你是因为将离而感到悲哀么? 他还真怕魔主动了真怒,一片残魂也能把他给掀翻。 “我想,你已经破坏了他很多次的谋划。”魔主抬眼看着裴忱,终于开口说话。 祂的声音也是直接在裴忱脑中响起的,裴忱甚至敢肯定祂收束了力量,不然这样近的距离上,他很难承受的声音。 炼神境,炼得也不过是人的神魂,同真正的依旧云泥之别。 唯有再进一步,才有些许抗衡之力。 “是。”裴忱看着魔主,目光不曾有些许偏移。 “这一次,不会了。”魔主笃定道。“我的其余部分虽然都还在封印之中,可毕竟都已经苏醒......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回到这个世上来。” 征天的声音很突兀地响了起来。 “打扰一下,我毕竟还没有死,你这话说得未免太大了。” 他站在魔主对面的时候,裴忱才发觉眼前这两张脸的一点相似之处。没想到征天那张矜傲的面容并不是继承自魔主,那么有这样睥睨神色的其实是神皇寒英? 魔主看了征天一眼,那张显得有些虚幻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讥讽的笑意。 “啊,是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应该算是我的一部分,可就像是当你发觉自己的头发上挂满腐rou的时候,第一反应该是把它给剪断——”魔主的声音是不疾不徐的,裴忱却觉出了四面有逐渐增长起来的压力。 裴忱握紧了剑柄。 螳臂当车自然是很可笑的,可惜有时候螳臂必须得去当车,否则车轮便会把一切都碾碎。 魔主一伸手,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长剑。 “我现下,便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