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如棋

    天魔宫大概是根本没想自己有一天会和一群官家鹰犬僵持下来，而且这么看来的话情况其实对天魔宫不利，他们现在是被卡在了大陆的中间，西有千山三派联盟东有大燕的铜墙铁壁，虽说千山联盟现下在和天魔宫对战的时候也讨不到什么好而大燕那铜墙铁壁也很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但还是和天魔宫原本设想的不大一样。

    他们本以为自己迎来了魔主之后就会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可是魔主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出现在这个战场上，祂只是日复一日枯坐在原本的昆仑现下的天魔宫最深处的山中，没人敢问祂是想做什么，但是人人都很奇怪祂在做什么，祂在地下呆了千万年，难还道没有坐够么？

    昆仑改弦易张之后天魔宫就把这里作为了大本营，天魔宫毕竟只是临时建起一点殿宇楼舍比不上昆仑多少年的积淀，凌率同意了这个要求之后昆仑山上又因为失望而走离了许多人，不过其中也有很多人没能成功地离开此地。

    现在魔主像是在闭目养神，应苍在一旁站着，脸上的神情也很凝肃。

    他知道魔主不是在闭目养神，这件事祂已经做了千万年，现在再也不用去做了。

    魔主忽然睁开眼睛。

    暗室里像是有一道冷电闪过，魔主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有血迹从祂的嘴角流下。这本就是很可怖的一件事，世上有什么能伤害到魔主叫祂吐血？应苍迎了上去，但是魔主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还是没能成功。”魔主低低冷笑起来，他扬起头像是在看这大殿的屋顶，可是实际上那双眼睛已经透过了这些木头望向了天空。

    寒英最后的挣扎，也是祂最后的桎梏。

    祂现在还是不能得到那种焚山煮海一念便毁灭世间一切的力量，也说不上是寒英不允许还是天道不允许，但无论是谁不允许都没有用，在一次次失败之中魔主已经感觉到寒英愈发微弱的力量，此消彼长，过去是祂消而寒英长，而今一切也都该反过来了。

    总有一天就算寒英真能神降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那时候就是那个小子的死期，世上少了一个这样有趣的家伙当然是有些可惜的，不过这个世界要想迎来新生总是要有些代价的，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代价之一。

    裴忱可不知道自己被魔主这么惦记着，他现在还陷在痛苦之中不得解脱，外头的日子却是一天天的过去了，战局是愈发的胶着，顾忘川亲自在城头督战，他知道自己只要不倒下大燕总是能撑住的，他没有想过要为天下而死，可是眼下情形却是他不得不为天下而死。

    死。

    顾忘川以为自己会很惧怕这个字眼，但是这种可能性真的摆在了他的面前时他竟然是一点恐惧的意味都不曾有，他只是觉得有一点遗憾，为没能看见方小七腹中那个孩子什么样子，所以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时间能更久一点，当然如果久到裴忱那小子能出现就再好不过了，那样的话他没准会能够活命。

    他低低咳嗽起来。

    这时候他便有些恍惚，因为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咳嗽过了，方小七治好了他，也把他曾经的一部分带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有这一日，能够手握皇权俯瞰天下，却要为了天下而死。

    顾忘川只是微微苦笑着。

    他转过头去看萧皓。萧皓不过是个宦官，他是不该来这里的，这里是战场。

    但是萧皓坚持要来，那时候他的眼底也像是有火焰。宦官只是无奈地少了某些东西，那不代表他们就不再是个男人。

    萧皓说话的时候语气总还是有些卑微的，但是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坚决。

    “您身边总要有个伺候的人，修士都眼高于顶的，哪里会伺候人？”他是这么说的，不过顾忘川知道那只是一个借口，只是没有拆穿。他默许了萧皓在他的身边，虽然这也一定程度上牵扯了他的一点精力，他总不会让萧皓那样轻易的死。

    萧皓注意到顾忘川的目光，他微微躬了躬身子，依旧是谦卑姿态。

    顾忘川道：“她写信来了吗？”

    他不愿意称呼方小七为皇后，似乎就是从群臣逼宫要求他废后而他几乎做出了那个抉择开始，他就更加地珍惜自己和方小七间的一切，他或许是想要一场凡俗的爱情，可是帝王终究是不能有那样的东西的，他就只能努力地去骗一骗自己，一个称呼，就能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萧皓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来。

    顾忘川低头去读，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一道黑光从他的脚下升腾而起，顾忘川若有所觉，反手便把萧皓推了出去。

    杀机是冲着顾忘川来的，一个宦官无足轻重，所以萧皓能够离开，但是顾忘川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道剑光落下，刺客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但是去势已尽，那一道剑光将刺客从腰部分开变为了上下两截。。

    荆素商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收剑回鞘，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

    “非常时期，要小心些。”

    顾忘川脸上不见惊慌，道：“多谢仙子。”

    荆素商颔首，一转眼又不见了踪影。她也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不是专为了救顾忘川而来的。

    顾忘川把信纸先是珍而重之地塞进了怀里，而后上前去看那刺客。

    是一张很流于凡俗的脸，这样的脸也是最适合做刺客的，但是顾忘川看着神情却渐渐严肃了起来。

    他认识这个人，准确地说这算是他的一个手下。这样的人也来刺杀于他，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只是有最叫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终于有人要向魔主投诚。

    守城不是最难的事情，攻城是兵法中最下等的计策，但是攻心却是上策。

    所以攻城的要处就是攻心，天魔宫的人是一群修士莽夫，他们的背后却有曾经号令群魔的那位存在，虽然魔主未必屑于用这样的鬼魅伎俩，但无论如何祂总是有那样能力的。

    不过这一回顾忘川错了。

    魔主无暇去顾及这样的小事，在祂看来顾忘川作为对手还很不够格，如果祂真要出手时弹指间便可被灭，祂最关心的还是天道与寒英，裴忱都够不上格。

    天魔宫里也不仅仅有莽夫。

    此时正有两人在静室对坐，神情都显得有一点讥讽。

    碧霄。云星宇。

    这两个人彼此对坐的时候空气中总是一点十分尴尬的气氛，这倒也难怪，碧霄曾经背叛云星宇的时候那叫一个声势浩大，此时两人又到了同一阵营之中，这情形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好笑。

    他们本以为如今天魔宫在满天下那样大的阵仗，不至于二人还非要在一处共事，可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安排下来的，偏偏他们两个人还真就相遇了，其中尴尬自然不必言说，两个人都努力地不显示出什么来，其实这和从前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从前云星宇是游云山上名不见经传的那一个，碧霄则是高高在上的长老，如今云星宇是带着游云宗许多弟子并入天魔宫的，在其中地位自然也比碧霄是要高上了许多，二人颠倒过来，云星宇的脾性又不能说不是小人脾性，故而碧霄的尴尬之处自然不消言说。

    也不知究竟是谁在后头，竟像是要看这场热闹一般。

    但无论如何他们两个也算得上是谋士，哪怕只是狗头军师那一个级别的。他们想出来这一招不过是最寻常的分化之术，之所以会这么有用是因为他们的身后是天魔宫，几乎是这世上如今最为强大的力量。

    当力量变得具有绝对的压倒性之时，似乎旁的一切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云星宇邀请碧霄下棋，他倒是悠然自得，不过那一手棋下得并不好。

    碧霄却也不大敢越过他去，只能不动声色地跟着走一些臭棋，不过他想云星宇是看得出来的，因为此刻云星宇嘴角挂着一点讥嘲的笑意。

    他忽然道：“差不多了。”

    棋局的确是差不多了，已经呈现出几乎一面倒的架势。

    但是碧霄却知道云星宇绝不是在说这个。

    云星宇看着窗外的景象，他离顾忘川尚有很远，因为他从不打算把自己也置入险境之中。

    但是他的神情就像是切切实实瞧见了顾忘川一样。

    一子落下，碧霄吃惊地发现局面竟发生了变化，那些叫他嗤之以鼻的臭棋连起来就成了一个无法反抗的局势，他忽然想起来当初这个人是怎么逐渐蚕食了游氏的权柄的。

    云星宇当然是个很擅长下棋的人，他先前究竟是在藏拙，还是真的就等着布出这么一个局来体现他的深谋远虑？

    碧霄忽然觉得自己背后有涔涔的冷汗。

    而云星宇则悠然自得地一笑，重复道：“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的日子总也该到头了。”

    这个他，当然就是顾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