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解法门
青云山顶有一道观，道观不大，三屋一院，如寻常人家一般。 观里有个老道士，自称陵西之，号算好居士，每日居于山上，每年只下一次山，名气不算大，却时常有人上山求卦。 在这青云山下，有座村子，村子里有个傻子，叫云山。说是傻子，但云山从不疯言疯语，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就是太过于听话，成了别人口中的傻子。 只是没人想到，云山会失踪，消失的没有一点预兆，没有一点痕迹。 更没人想到，云山会去青云观。 那日大雪，云山的眼睛如往常般呆滞，身体木然的走向山顶，停下脚步的时候，面前就是道观。 云山到的时候，道观大门就开着，老道士正在自扫门前雪，正好扫出一条可以走进道观的路。 陵西之将扫把靠在石狮子上，双手踹进袖口，看着云山咧嘴笑了笑，“不和家里人说一声？他们会伤心的。” 云山微微睁大眼睛，摇摇头说：“我不欠他们的。” “无情无义，这可不行。” “干活给饭，各取所需。” 陵西之在袖口的手指捏了几下，算出云山的事情。 当年那对夫妇没有子嗣，恰巧云山不知怎的跑到了那个村子。那对夫妇收下云山做儿子，待云山跟亲儿子一样，可惜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儿子，云山成了干活的工具人。 “那就，拜师吧。” 云山没有迟疑，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弟子云山，拜见师父。” 陵西之点点头，转过身走进院子，边走边说：“修仙都有目的，有人为了长生，有人为了强大，有人为了权利，随着修为的进步，杂念逐渐消散，只剩最坚定的目的，成了道。你的道是什么？” 云山起身跟在陵西之身后，“不知道。” “不知道？” 老道士有些诧异，伸手一指点在院落中间的那颗大槐树上，一场无形幻境笼罩云山。 “既然不知，为什么还要来？” 浓郁的幻境气息笼罩云山，云山仿若无物，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道。” 陵西之眼皮一跳，伸手按住云山的头，扒开云山的眼皮，露出被眼皮遮挡住的瞳孔。 呆滞木然的眼睛，如若无魂的尸体，在其深处藏着一丝灵动。 陵西之念头一动，随即皱起眉头。赤子之心，但却是一个没有经过修剪，从而灵智未醒的赤子之心，当真罕见。 赤子之心向来单纯，听从相信之人的一切吩咐。通常来说，都是大家子弟才能拥有，穷苦人家就算有赤子之心的存在，也终会被世俗污染。 老道士并非没见过赤子之心，但那些都是备受家族宠爱，因果复杂的人。这孩子生于穷苦人家，骨龄足有十五岁，竟能保住赤子之心。 不简单，不简单。这赤子之心的根基，着实厚实。 老道士越看越惊奇，心中对云山的期待更深了几分，也能明白云山为什么会被称为傻子，以及说出那番看似无情无义的话语。 “这是你的机缘，也是我的机缘。”陵西之感叹一句，没有解释，让云山跟在后面进屋。 正屋不算好，就和平常人家一样。不一样的是，深处放着三尊雕像，一大两小，全是猴子。 大的猴子穿着虎皮裙，一手背后拿着一根棍子，一手搭在额头眺望远方。两只小的各拿棍子立在桌子上，身披红披风，一手叉腰望着地上的蒲扇。 陵西之从神台拿出三根香，递给云山，“这是我们信奉的神明，去祭拜吧。” 云山眼中光亮一闪，接过香问：“斗战胜佛？” “行者。”陵西之看向神像，目光深邃，双手作揖拜下，“这是一尊小神，但也是正神，为数不多能回应的正神。” 不少小道观都有孙悟空的神像，普遍在右侧，最常用的姿势就是这个，虽然普遍，但并不出名，将其奉为正神的更是少之又少。 云山并不知晓这些，也没在意，上前把香插进香炉，就开始跪拜。 陵西之看着云山的背影和行者的脸，悄然离去，顺便关上了门，让屋内陷入黑暗。 这些动作，云山并没有察觉，只是感觉暗了些，拜完之后，起身抬起头，就看着一只金色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睛。 再往下看，一只金色毛发，尖嘴猴腮的猴子，猴子身躯比云山大许多，一只眼睛就盖住了云山的两只眼睛。 云山愣在原地，看着金色眼睛，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看着。 猴子啧啧称奇，右手食指放在云山额头。刹那间，云山的所有想法和身体，全部在猴子眼前摊开，就像一本极度详细的人物传记。 只是，这份人物传记的厚度很薄，寥寥几张。猴子没有在上面看到一点关于念头，想法，思维的事情，就像一个公正的史官，只记事不掺杂个人情感。 “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云山没有接话，反而问道：“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是。”猴子张嘴笑笑，满口尖牙，看着瘆人，偏偏气质威武，颇为别扭，“你我有因果，但我现在实力不足千分之一，看不出痕迹，只能叫你过来。” “因果？”云山不解，想不明白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与这位有关系。 要说特殊，唯有一个。 云山睁大眼睛，深处闪动灵光，一行白色小字在双眼显现。 “有意思。”猴子看到这行字，笑意又浓了几分，拔下一根毫毛扔在地上，变成一只小猴子。 小猴子神色欢喜，转眼爬上房梁，看着下面的一人一猴。行者抬起头，眼中精光摄入小猴子。 转瞬间，小猴子收敛起神色，刹那间灵动不存，又是片刻，呆若木鸡，煞是诡异。 行者脸色正了正，看着云山问：“这是谁教你的？” “自记事起，自然而然就会了。” 行者转过身，挠着脖子，脸色阴晴不定，内心揣摩云山的身份。 这功法与太上相差甚远，太上只是无为，这是无我。佛教大能转世？佛教无我那也是归于天地，庇佑一方，而非丧失神志。诸天神佛里，也没有人能修炼类似的功法。 转世轮回？这等功法，形同自杀，此等魄力，就算是凡间大能，也是会入天庭的眼，怎么从未听说过。 行者猛然看向云山，眼中燃起熊熊火焰，点燃目光所及之处，却未损一物。 火眼金睛，勘破虚妄，直至本源。 行者脸色又变了变，就算直视云山本源，前世今生皆如眼中，也只是一个平常人。 “罢了，罢了，既然我们有那么一丝因果，今后就在此修行吧。” 行者挥挥手，大门打开，云山直接飞出，行者归于神像，再无丝毫异像。 房梁上的猴子猛然回过神，跳下去对神像长拜，以谢创造之恩。 庭院内，槐树旁，云山环顾四周，眼神迷茫，不知这是何意。 陵西之从庭外走进，挥手间，院墙上浮现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文字扭曲游曳，散发着金色光芒，衬得神秘。 “选一本功法，修习吧。” 找到了主心骨，云山的迷茫之意消散，说道：“师父所修那门功法？” “我修习的是寻常卜算之法，不适合你，你还是在此挑选一部吧。” 云山点点头，随意一指，文字脱离院墙，融入云山的身体，心中浮现四个大字：“活解法门。” “选的什么？”陵西之为云山的随意感到惊讶，不过想到云山的赤子之心倒也理解。 “活解法门。” “啧，好功法。”陵西之有些玩味的看着云山，“随我出去走走。” “好。”云山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跟在陵西之后面。 外面下着大雪，地面上的雪层僵硬，两人均未能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片刻，陵西之道：“尸解，早先的一门旁门左道的成仙法门，假托一物，遗身成仙。尸解分火水兵杖剑，解后无尸，名为尸解。是个一步登天的好法门，可惜成仙之后，再难进一步。” 陵西之讲解的并不多，只是一个大概轮廓，但貌似有某种玄妙，自动补全了尸解在云山心中的印象。 云山问道：“那与活解有什么关系？” “活解来自尸解，魔门改造，不托外物，改托rou身。rou身归魂，神魂成仙，rou身自解，不拘于rou身形态。” “挺有意思的法门。”云山点点头。 陵西之斜眼笑道：“是挺有意思的，就是修炼的时候不好受，需要将神魂和rou身彻底打磨一致，互相融合，于神魂和rou身都是煎熬。” 陵西之一路为云山讲解，在一座泉眼处停下。此时已至严寒，而这处泉眼不受丝毫影响，照旧如往常一般潺潺而流。 “此处乃是灵泉眼，灵气浓郁，喝一口即可增寿数十日，只不过会随着长时间引用和修为的增加，效果逐渐减小。你今后，每日过来打四桶水，助你修行。” “好。” 云山是个听话的孩子，陵西之说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任何迟疑，见周围没有桶和扁担，就问：“今天开始，还是明天？” 陵西之抬头看看天色，已然黯淡，“不急于一时，等明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