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梦醒
李恪无力依靠在坍塌的巨柱上，甚至直不起身子。 身体在近乎狂怒地呼喊，要他去帮助太岁，仿佛是配合着身体本身的意志，心中是一阵又一阵巨浪翻涌——痛苦、悲伤、无力……似乎还有一丝怜悯？ 李恪有些疑惑，这丝怜悯从何而来？他一介凡人，又为何要去怜悯太岁这等地上真神？ 他已经动不了了，身体和意志完全干涸，气刃斩虽然带着不讲道理的破防和锋锐特性，但其本身便是极其消耗精神与体力的技巧，在第二次挥出银白色的气刃斩后，他甚至感觉自己会因为精力耗尽而死。 但他终究还活着，活着，却也只能无力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看着通天彻地的光柱，它颜色神圣，散发浓郁澄澈的天威，是让人心灵仿佛被净化，却又让人忍不住跪拜的气息。 李恪心中升起的却是nongnong的厌恶。 与光柱下的太岁关系不大，而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厌恶。 光柱快要崩碎，可太岁的躯体已支离破碎，显然，人间的仙神也无法阻碍上苍的意志。 白鸾看着这一切，明明计划就要成功，他却不知为何有些惶恐，就仿佛……已经有一些事，在计划成功后发生过了，而那件事，是席卷天地的浩劫。 未有根源的头痛突然爆发，天地隐隐动摇，极远处的一切似乎有些许模糊。 剧烈的疼痛让白鸾无法聚起神识，仿佛大脑崩出一条细缝，被忘却的记忆缓缓流淌。 “不…不…不！”白鸾面色忽然慌乱无比，他疯子一样怒吼着，要向天下示警，他大声呼喊：“不！不要让皇子的气运归于日岛！天下浩劫！人间会毁灭！只有杀气凝成的鬼神能……” 可声音穿不出去，光柱轰然落下的声音将一切掩盖。 太岁，撑不住了。 在最后一刻，俏丽的少女自残缺的rou团中走出，她已结不出完整的人形，半边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破碎的裂痕。 她定定地看着李恪，粲然一笑。 “这一次，麻烦记住我的名字，别再叫我太岁了，叫别人的绰号真的很没有礼貌，记住哦，我叫余秽。” 伴着余秽最后的话语，rou团四散，从中一点血金的光辉跃出，逆着光柱直上九霄，沿途的光柱尽数崩散，光屑雨般洒落，默默融入日岛的土地。 与地脉相融合，慢慢的，也坚定的，把日岛拉回了人间。 少女半面裂隙极速扩散到全身，她崩裂成一团白烟，飘散在天地间。 自无知无觉的rou块中汲取天地逸散的灵气，产生灵智，生而为妖，又遭大劫，亲近死尽，独她在血池中挣扎、在污浊中疯狂，终于化作太岁。 生于天地，也散作天地。 这就是，天地灵物太岁的。 梦醒。 血金色的光团在击碎光柱后也崩溃了，可遥远的九天上尚有最后一丝光辉落下。 它微弱、细小又支离破碎，却切实存在着，它的落点，是尚在昏迷的朱文筠。 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似乎，对吗？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着站在了朱文筠面前，那是无名。 额上是两只弯曲锋锐如苗刀的角，皮肤似乎消失了，剩下的是赤红色扭动着的血rou。 他身上光是见骨的刀伤便有十多处，穿刺伤足足三五处，一道伤口贯穿肺叶，与其他的伤口截然不同，这似乎是无名自己兵器所贯穿的伤口。 不管怎么看，他都早该死了，但他依旧活着，甚至支撑着挡在了仔太郎目前。 罗狼呢？李恪缓缓扭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他看到了远处一道身影。 金发的男人伫立着，怒睁的双目兀然不肯合上，他的心口被刺穿，唇角似乎有着一丝笑意。 一切十分明了——无名以伤换死，用刀贯穿了罗狼的心脏，代价则是胸口处的贯穿伤，他的肺叶被穿透，却避开了心脏要害。 不知疼痛者死于刀兵。 这是罗狼的终局。 无名看着即将落下的金光，如同看见太阳，可这轮太阳，照不亮黑夜。 他握住刀，勾下身体，血液自伤口喷溅，他的视线依旧模糊，思绪却不可抑制地回到久远的过去。 他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名为赤备。 军旅，一群为了生活或富贵把脑袋别在腰上的家伙，劫掠和屠杀是日常——虽然他所在的军队并不用去做这种肮脏的行为。 但他们的任务反倒更加卑劣。 那是侵略，战国百年厮杀出最精锐的赤备军，也令国运崩散，四国九州竟半数沦为妖国——甚至这些被污染而寸草不生的土地还在以相当快的速度扩张。 丰臣秀吉统一了日岛，但他所奢求的并非一地焦土，目光投向了邻国，平民则只能在原地等死。 大名们撕毁了和平的表象，向着朝鲜进军。 战争很顺利，仅仅数月，朝鲜十九道尽数沦陷，朝鲜国主李昖北逃义州。 随即，明朝军队，被称为天兵的军士们来到朝鲜，仅仅半年没到，平壤……就在那个地方，小西行长军队大败。 随后是他们参与的碧蹄馆之战，也只是与明军堪堪平手。 双方伤亡极大，日岛已经没有继续战争的能力了，可日岛本土，已是一片死地。 两年，日岛已经遍地妖鬼，死去的人也会化作妖物，此消彼长。 两年，全民皆兵，他们最后的机会，是进军朝鲜，甚至……战胜明军，将大明也纳入版图！ 但他们失败了。 他们并没有小觑明朝的国力，可即使衰败至今，大明的军队依旧战胜了他们，甚至……这场在日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役，在大明的记载不过二三句。 丰臣秀吉身亡，残余的败军回到妖土，尽数化妖。 日岛彻底沦丧。 这是他人生的第二部分，夜叉。 作为赤备的首领，他占有日岛相当一部分气运，也率先被侵蚀，化为高位的妖物夜叉。 残存理智的人们组成了国家，抵抗着无理智妖物的进攻。 他是创建这个国家的第一批人，国主和他的两个女儿——他们是生角的赤鬼，将他当做朋友而非下属。 而最小的女儿，她叫安子，无名看着她长大，亦兄亦父。 “你没有发现吗？国主他已经不适合统治这个国家了。”虎杖将监看着他：“你可以阻拦我，但挡不住所有人。” 国主是个好父亲，好朋友，却不是个好国主。 他尽力治理这个国家，但这个国家不过是畸形的产物，懦弱的国主不足以让国家延续。 反叛军占据了近乎所有地方，除了天守阁。 因为门前是无名。 伏尸遍地，可面前的敌人仿佛无穷无尽。 一人之力是挡不住军队的，他深知此事。 但他还是挡在了这里，是忠义，也是为了他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对他展露过的、清澈的笑容。 就和仔太郎的笑容一样。 但他还是倒下了。 似乎是看在往日赤备的情分下，虎杖将监没有杀他，却干出了让他恨不得一死了之的事。 在叛军的药物下，他陷入了幻觉，疯狂的挥刀——不分对象。 耳旁似乎有过不解的质问和凄惨的哭叫。 清醒过来时，眼前是三具血rou模糊的身体。 最中间那具，幼小的手掌里握着一枚木牌。 【平安】 上面刻着这样的字迹，那是他送给安子的周岁礼物，他记得她一直很珍惜。 他仓皇的奔出赤池之国，却不知要去何方。 新的国家稳定下来，气运……即使是被污染的气运，至少也凝结下来，给了被妖化却依旧有着理智的人们一个栖息之地。 人们高呼新任国主的名号，即使他暴虐荒yin，旧人早已被忘却。 每个人似乎都没有错，可死去的人错在哪儿呢？ 看着那束光，无名感受不到纯洁，只有常年阴暗的生物暴露在光下的不适感。 “之前是我太弱了，竟然苟活至今。”他呢喃着，看着光点点落下，威压的他几乎跪下。 但他没有跪下：“这次，赌上生命的一次，就看看吧。” “我能不能做到，去保护一个人！” 他挥刀，刀上是浑浊的，被污染的气运。 “这该死的世道！” 光，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