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垂柳依依,飞絮濛濛。 年轻的黑衣僧人来到湖畔,他看了眼远处空蒙的山色,盘腿坐在离水面不过几尺的草地上,闭眼轻声诵着经文。 片刻后,他面前平静的水面上泛起道道涟漪。他睁眼低头看去,却是一条遍体雪鳞的鲤鱼在水面下吐着泡,它的每一片白鳞都在孟夏阳光下熠熠生辉,在湖水中折射出七彩流光。它那淡银色的半透明长尾仿佛是天赐丝绢,柔顺地随着水流摆动,华美不似人间之物。 僧人闭目继续诵经。 鲤鱼在他面前又打转了几圈,见他毫无反应,便沉入水下不见踪影。三息后,水面猛地鼓起。巨兽抬首带起的大片水珠落雨般泼向岸边,偏偏那僧人周身一寸范围似是无尘之境,水珠落在上面便自行蒸发了,黑衣僧人衣衫不曾沾湿片缕。 白龙似是小儿置气,喷了口清凉的龙息,龙目一翻,给他甩了个大大的白眼。一阵水雾蒸腾后,仅是龙首便有三个常人大小的白龙消失不见,僧人身边多了男子。他一身月白锦服,双臂枕在脑后,半眯着那对苍蓝龙目,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往黑衣僧人身侧就是一躺。 敖清嘴里叼着草叶,没好气地说道:“龙禅,你这人着实无趣。修佛参禅,五百年过去了,就修成了这么个呆木头。早知道呀,我当初就该让那胆敢在江畔观潮的小屁孩在江里多呛会儿水。” 龙禅僧人停下诵经,悠悠说道:“救命之恩,我不曾有一刻淡忘……。” 敖清一脸严肃:“我是谁?堂堂一名龙君,父王司掌隔壁那一整条滔滔大江。东海九殿下敖紫萱你最近听说过吧?那可是世间最尊贵高傲的龙公主,打遍四海龙族年轻一代无敌手,她还得乖乖喊我一声堂哥!你觉得我会觊觎你那点可怜的身家嘛?” “……”龙禅眨眼。 “所以……”敖清咧嘴一笑,道,“如果你实在想报答我,嘿,我也不缺啥,你随便整一个寺里的菩提子便行,我就看在这五百年的交情上勉为其难地收下算了……” 龙禅早已习惯了他变脸的速度,说道:“借助外物提升修为,始终比不得自身潜修……” 敖清翻了个白眼,抢过话头:“且菩提树纳天地灵气三百年结一颗菩提子,不当与仙丹混为一谈……啊行了行了,每次都一字不差地解释你也是厉害。” 黑衣僧人点了点头,转过头,又要开始念经。敖清吐掉草叶,话锋一转,道:“听说这次中洲的仙门论道,你也要去?” 龙禅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们这寺里修为能入眼的不超过一手之数,中洲四野仙门遍地,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说你一个修佛的,和那帮修仙的去争什么?站着不动给他们打吗?不说渡劫之上吧,你们人族的那什么……嗯,金丹到化神期,你们这巴掌点大的寺,加起来八个光头,别人一座稍微像样点的仙门算上打杂的也有上千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们……”敖清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最后轻声说道,“历届仙门论道被打残的上好仙苗不在少数,要不这个热闹你还是别去凑了。” 龙禅淡然道:“大道三千,无上下之分,单以武力强弱论道,便落了下乘。” 敖清仔细瞧了他一眼,惊声道:“你,你元婴了?!从你修炼起算这才多少年?五百?” “应当……算是?” 敖清猛地站起身,苍蓝龙目中透着激动。 “什么叫应该?!我知道你根骨极佳,但五百年内元婴什么概念?中洲的昊天神阙这一代也就三个!还真给你修佛修出个结果来了?这下胜负可不好说了,容我稍作思量……这一代修行不过八百年的仙苗里达到元婴能威胁到你的……最鼎盛的几个仙门宗派应该各有一两个,望月仙门那个两甲子金丹三百年元婴的易言不知道会不会出场,如果遇上了那就是头号强敌,还有,还有……” 龙禅轻轻摇头,道:“胜负并非我所求。” “你……”敖清有些恨铁不成钢,指着黑衣僧人的光头一时无言以对。僵持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重新躺下,望着随风飘扬的柳枝,说道:“罢了,就如你常说的,随缘即可。” “……但得记得打不过就认输啊,输给那些人不算丢脸。” 龙禅会心一笑。 三个月后。 一样的山色天光,一样的水畔芳草。敖清坐在已从中洲返回的黑衣僧人身旁,贱兮兮地笑道:“输啦?” 龙禅“嗯”了一声,面色无悲无喜。 “那易言当真这般厉害?” “并未在中洲见到那位人物。”
“嗯?他没去?不应该呀,听说前两次论道,力压众人的魁首都出自东野的望月仙门,还都是与那个易言同出一脉的师姐师兄,他怎么会不去呢……这次谁是魁首?” “昊天神阙,沈清棠。” “啊,天生仙胎剑体,有所耳闻,那也不算输的冤枉了……” “我输给了望月仙门的师云妃。” “哈哈……咳,那什么,无妨,一次胜败罢了,若是你有菩提子……” “借助外物……” “得,我自己掌嘴行吧?别念了别念了……” 水边又恢复了宁静,似乎是为了不打搅敖清闭目小憩,龙禅在心中默念经文。 “其实吧……”敖清突兀地蹦出一句。 “我修行疲懒,父王因为娘亲早逝,对我宠爱万分,所以我这修行了六千五百八十二年都没渡劫的小龙还能做得了一湖之主。呵,我可是世间最高贵的龙啊,怎么可以放低身份去和其他妖族平等交往,那可是会给整个龙族蒙羞的事啊……我很庆幸,当年偷偷救下了你,除了龙族,你就是我唯一能说话的朋友了。当然若父王知道了我也不惧,大不了到他跟前撒泼打滚,他多半捏着鼻子就由着我了……五百年里天天听你诵经说禅,我竟未感到丝毫厌烦。甚至想过,若能一直这么躺着听你诵经,有花有水,有酒有禅,此世便再无他求了……” 一颗通体莹白的温润珠子从敖清的胸口飞出,绕在他指尖旋转。 龙禅的眼帘睁开了一丝,默默打量着那颗散发阵阵凉气的珠子。 龙珠,对龙来说便是至宝也是自身死xue的物件,就被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展示在他人面前。敖清咧嘴一笑,若是被父王知道了,估计少不得一顿抽。他开玩笑似的将龙珠凑到黑衣僧人面前,一脸笑嘻。 这个龙君,果然是个傻子。 龙禅面无表情,只在闭眼入定前,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 “你,便是我的禅。” 湖畔一片死寂,有男子双手护着胸口惶然后退,随后惊恐的尖叫刺破青冥: “你竟喜欢男的?!” 登时,狂风大作,僧人霍然起身,金刚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