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作为边境上最大,人口最多的州城,深夜的沧州城仿佛是沉睡在大地上的黑色巨人,若从上空俯瞰,只能依稀瞧见少数大户家宅中还亮着零星灯火。 即使是开在沧州城内的秦楼楚馆也不会彻夜迎客至天明,在过了三更天后便不再接客了。 何况此时已近四更,莫说是行人,连狗叫声都听不着。 沧州城宵禁令严格,当然并不是只有沧州实行宵禁,这边境上离天奉最近的州城皆是如此。上京城那繁华的夜市盛景,对沧州百姓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夜里能自由行动的,只有城护司和巡捕司的官差,要是在宵禁期间给巡夜的城护司官兵逮到,除非有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一律受笞刑二十下。 当然,更夫除外。 张三就是一员更夫,此时他正沿着主街缓缓前行,敲响了提在手里的铜锣。 “咚——咚!咚!咚!” 四下锣响后,张三紧了紧单薄的衣服,没有高声喊叫。 与他搭档的老孙刚刚在打牙牌的时候多喝了二两凉水,现在还在茅厕蹲着呢。他原就胆小,又不敢耽搁了本职,便硬着头皮一个人上了街。 都说更夫容易撞鬼,两个人好歹还能互相照应,张三他一个人实在怕的要死,便不敢高喊了。 反正也有百姓抱怨晚上睡觉被更夫吵醒,不算他偷懒。 他奶奶的,那帮城护司的巡夜守卫今夜怕不是也偷懒了,这一路上都碰着他们,否则也能给他稍微壮胆。 张三只想赶快走完剩下的路然后回去,过会儿五更天的时候说什么都要把老孙拉出来一起,哪怕那杀千刀的屎尿落裤子里他也不管! 路过一处小巷时,里面忽然传出激烈的狗吠。 “汪!汪!汪……” 张三一个激灵。 “奇了怪了,谁家的狗没关好?”张三低声骂道,不过稍稍有些宽心。 最怕的就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张三提脚刚准备继续朝前走,狗吠突然变成了呜咽。 张三顿住,缓缓将灯笼往巷子里一照。 黑夜深浓,灯笼的昏黄的微光只照明了巷口二丈不到的范围。狗子的惨叫越发凄厉,随后戛然而止。 张三脸色发白,微微抬高了提灯的手,尽力伸长脖子朝巷子里查看。巷子深处死寂的黑暗像是无数只细小的触手,向着夜里唯一的光源缓缓爬行。 直觉告诉张三他应该立刻拔腿就跑,然而双脚似是生了根,死死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忽然,他听见了某个东西的粗喘,由远及近,正在从巷子深处朝他奔来! 灯笼翻倒前,他看清了那个东西。 是一条浑身浴血的黄狗! 那黄狗半边头颅已经没了,裸露在空气中的脑花随着剧烈奔跑而在颤动,它的肚皮上有个巨大的血口,肠子正从中洒落,血喷了整整一路。 似是变异的黄狗大张着狗嘴,腥臭的唾液顺着断裂歪倒的下颚滴下,它睁着闪烁猩红凶光的仅剩的另一只眼,朝着张三扑了过来。 张三惊恐地摔倒,狗嘴即将咬到他抬起的手臂,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地抓起铜锣拍了过去。 锣响在黑夜中荡开,那狗在这一击之下,本就只连着皮的下颚彻底断了。它在地上死命扑腾,试图再爬起来攻击张三。张三见状,强忍着惊惧,抄起灯笼提杆,对准狰狞的狗头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血rou碾碎的声音接连不断,张三双手举着提杆全力挥砸了许久,直到双臂发麻,他才脚步踉跄,朝后跌坐了下去。 黄狗的头已被砸成了一滩烂rou。 张三喘着粗气,望着黄狗狰狞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身下传来一股恶臭,张三被自己失禁的味道熏醒,仓惶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去巡捕司! “唉……我就说嘛,狗再怎么疯,也弄不过人。” 张三的动作仿佛定格,僵在原地。 不知什么时候,黄狗的尸体前忽然蹲了一个全身包裹黑衣的人,他伸手戳了戳狗流出来的内脏,接着笑道:“天玑,又是我赌赢了。” 灯笼的光在此人的青铜面具上反射,巷子深处,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背着高大的木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影蛭站起身,无视了张三,说道:“怎会有人觉得,一条变异的疯狗,就能简单咬死成人呢?” 老人目光浑浊,嘴里似乎嚼着什么东西,说话声含糊不清: “你既已脱离影卫,为何又插手影卫事务?” “你我多年同伴,还不了解我嘛……嘻嘻。”影蛭扭动脖子,叹息道,“上回杭州一行,在镇妖司的一个人手里吃了点亏,不把账讨回来,我寝食难安呀……” “你看看……”影蛭捧起胸口,可怜道,“人家饭都吃不下,睡也睡不香,这儿都缩水了呢……”
“作为大家的好长辈,天玑爷爷忍心看我消瘦下去么?以前在影卫里,人家可是最敬爱您的呢……” 老人嘴角抽搐:“莫恶心老夫。杜先生赋予你新生,你却恶事做尽遭到驱逐,竟不思悔改……影卫中怎出了你这个败类?” “嘿嘿,多谢夸奖啦,人家哪有那么厉害……”影蛭扭动躯体,状若癫狂,“啊……反正你一直想找地方试毒,国师不允许你在天奉试验,用这北辽的人,他应该没道理阻止吧?” “况且……上京城的暗子都没了,太安那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咱们这么做,根本就是合理报复,你说对也不对?” “油嘴滑舌!”老人冷哼一声,放下木箱。 箱子落地,地面颤了颤。 张三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但冷汗早已将他后背浸湿,他双腿发软,连挪一步都做不到。 影蛭忽然变得异常兴奋,他拎起张三的后领,轻飘飘地将他甩进小巷。 “快快!让人家见识一下,鬼手天玑研究了数十年的尸毒,究竟能带来怎样精彩的盛景!” 老人取出一根普通的短笛,轻轻吹了起来。 月光终于从云层后洒落,在张三极度惊恐的目光中,小巷各处有人影缓缓爬起。 他们的动作诡异,姿态各异,状若傀儡,口中还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借着月光,张三看清了这些人的样子。 他们歪扭着脖子,步子僵硬,脖子一侧无一不插着一根黑针。针扎之处皮肤呈异变的漆黑,血管如同黑色蛛网爬满整张脸。 张三看见了他们身上的甲胄。 正是城护司的巡夜守卫! “救,救,救命啊!!!!!” 原本还在原地摇晃的尸人似是忽然被唤醒,个个目露红光死死盯向张三,仿佛是一群久不知rou味的疯狼。 笛声停止。 尸人嘶吼着,争先恐后地扑向倒在地上的张三。 “啊啊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这片民区骤然亮起了不少灯火。 正在撕咬活人的尸人纷纷抬头。 有泼妇高声骂街: “大晚上的嚷嚷什么?!有完没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寂静的沧洲城于这一夜始,陷入了火海与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