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秦岭接班参加工作以后,随着伤痛的日渐远离,平淡生活的逐日回归,赵金凤的心头便萌生了给秦岭说媳妇的念想。【】但想到丈夫新亡,三年之内不能给儿子娶媳妇,不然会被四邻乡亲耻笑戳脊梁的,心中不免郁闷,暗暗埋怨丈夫死了也不让人心干净。又想到三年之后再给儿子说媳妇真的有点晚了,那时儿子都二十三岁了,要是说好之后人家又不急着给,再拉扯个两三年,儿子都二十五六了,真是叫人急死,因而焦躁不安,心烦意乱。 一日与邻居王二大娘聊起这件烦心事,听她说为啥不先说好搁那儿哩,说好之后不得个两三年拉扯呀(老百姓家穷,筹办个婚礼得几年积攒,先前积攒下来的钱财都用来盖新房了),这两三年权当守孝了,逢年过节的该走亲戚走亲戚,等三年一过完,就管下聘礼要媳妇了,啥事儿都不耽误,顿觉心胸猛地豁然开朗,多日来的忧思一扫而光,只怪自己糊涂一时。禁不住暗想,以前儿子上学时还有人巴巴的跑来给他提亲说媒,现在参加了工作,是公家人了,放出风去,登门提亲的可该踏破门槛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也不愿给人留下一个托大的印象,与人闲扯聊天时,总不忘附带的问一句手底下有合适的闺女没。 这时人家就问她想说个啥样的儿媳妇。她对未来的儿媳妇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闺女是吃商品粮的,有份稳定的工作——丈夫活着时没能给儿子盖起房子,现在他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要想盖起一所房子拉起一个院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还没宅基地呢,因而她把这一条放在了首位,也即是说不打算给儿子盖房子了,等儿子结了婚,俩人都有工作,就住公房,这片宅院就留给老二秦海了,倘若他考不上大学的话——不扯儿子的后腿就中,小模样也不要求貌美如花,说得过去就行,品行得好,不能跟母老虎了,家有贤妻夫不遭横事嘛,当然个头不能太矮,高高大大门前站,不会说话也好看,再说了,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话糙理不糙。总结起来就是四条,一是有正式工作,二是有较好容貌,三是有贤淑品德,四是有高挑个头。这四条搁在一个姑娘身上,对这帮农村妇女来说,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寻摸去。因而眼瞅着都出了正月了,还没人前来提亲说媒,赵金凤不觉有些心急了。每年的年里年外,都是说媒定亲的黄金时间段。这个时间里要是定不下来,还得再等一年。 她二十岁时都有了儿子,现在儿子也二十岁了,连个媳妇的影儿还没有,怎不让人着急呢。她时常跟女儿秦怡聊这事儿,它是母女俩共同关心的一件关乎这个家的未来的大事。此时秦怡已差不多完全恢复正常了,远离那个能使她想起羞辱和痛苦的环境,她渐渐地把它淡忘了,每日里随同娘干家务做针线养鸡喂猪伺候老黄牛,或者到田间地头转悠一回,沐浴灿烂温暖的冬阳,感受冷冷的寒风吹拂过大地,欣赏绿色的波浪连绵不绝的涌向远方,观看洁白的羊群徜徉在生机盎然的麦田里,听大人们口无遮拦的讲说些令人捧腹的笑话,她生活在这样一种安逸舒适的淳朴乡村,甚至连最亲爱的大哥都给忘记了,只有到了周末,才猛然惊觉道:“呀,星期六了,俺大哥该回来了!”好像她心里安装了闹钟,将时间永远定在了这一刻,一到这时,它就叮铃铃响起来,提醒她似的。一见到大哥,她便像快乐的小鸟终于迎来了黎明朝霞,忍俊不住的叽叽喳喳说个不住。眼见可爱的meimei一个星期一个摸样,吃胖了,长高了,活泼了,开朗了,眉宇间是那种清澈明媚的神韵,脸颊上是那种洁净润滑的肤色,秦岭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可是他一说到上学,秦怡就撅起嘴巴,于是秦岭便让秦芳劝说她。 秦芳总是于周六跟秦岭一起回家来,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不去管路途是否颠簸,也不去管太阳是否坠落,只是放心而又踏实的把自己交给他带着,轻松而又愉快的跟随他一直往前走。到了家,在家待不多大会儿,便身不由己的到秦岭家来了,一面陪着秦怡,一面瞅着秦岭忙碌。在星期天里,也大多数时间是在他家里度过的,有时中午饭就在他家吃了,有时他还没顾得上吃晌午饭,她便提着书包来到了,等待跟他一起返回学校,因而秦岭是很方便让她劝说秦怡的。起初,她的确听从他的吩咐,很认真的劝说秦怡早日返回学校跟她相随相伴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当她按照他的嘱托劝说秦怡时,她清晰地听到内心深处有个很自私的声音对她说:“不要劝她,她不回学校正好,她要是回到学校,秦岭哥的心里眼里就该只有她了,哪里还会有你!”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不再盼着周末的到来了,只是周末的到来并不以她的意愿而推迟,于是她就盼望一到周末就刮大风下大雨,这样秦岭就不能回家去了,她就能跟他单独的呆在一起一整天了,他做饭时,她忙慌着给他择菜,他练字时,她趴在旁边静静地看,他举杠铃时,她笑着给他数数,他被别的老师拉走玩时,她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待他回来,他不在身边,她就觉得好无聊,什么都无心去做,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一看见他,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她就欣喜高兴起来,感觉满眼所见都是那么的靓丽美好,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就想跟他呆在一起,一刻也不愿跟他分离。 她的身子正在向着丰满发育,胸部凸显起来了,臀部浑圆起来了。爱干净了,身上的衣裳穿不三天就换下来,隔不两天洗一回头发,早晚两次刷牙。爱美了,穿衣裳讲究起合身得体,洗脸后总不忘抹上nongnong的雪花膏。爱学习了,一丢下饭碗就认真的做作业,但不是去教室做,而是呆在体育器材室里做,并且当看到秦岭洗刷完锅碗要出去时,便喊住他,随便找个问题问他,特别是晚自习后,不到秦岭三番五次的催促她快点儿回寝室休息,她是不会离开的,有时给他催促得烦了,便略有醋意的问一句:“急慌着赶我走,是不是急等着跟刘俊美约会呀?” 老师们都认为,秦岭是刘海坤夫妇内定的锅灶门前的客。但秦岭压根没这种高攀的想法,他现在对自己的婚姻有着更加务实的打算,因而当有人问他想找个啥样的闺女当老婆时,他总是憨厚的笑说只要是个女的下了雨知道往屋里跑就可以了,回到家里,也是同样的回答那些有意给他介绍对象的四邻乡亲。这种答复,看似没有任何过高的要求,只要女方不是傻到下了雨都不知道往屋里跑避雨,他都没意见,其实那些人则认为这是他把他们的好意给拒绝了,连个最起码的条条框框都不给你说,你拿啥去比对着给他说媳妇呀。跟自由恋爱不同,说媒可不是胡乱说的,都是经过媒人反复掂量,觉得门当户对男女般配,估摸着管说成,日后没有什么秧秧子,这才牵线跑腿,不然岂不是瞎忙活自找麻烦呀。 秦岭的真实想法是找一个吃苦耐劳持家的好姑娘当媳妇。当他的婚姻大事被提到第一位置时,他就有这种想法,只不过一见到冯莉,它便瞬间荡然无存了,什么婚姻呀家庭呀孩子呀美满的生活幸福的日子统统都与他再无半毛钱的关系了,只要能这样跟她暮相会朝再见,便是整个宇宙了,便是全部的生存意义了。可是他没料到,他如此崇拜的一个人,把她当做不可亵渎的仙女供奉在心坎儿上,竟然心如蛇蝎,美貌的表皮下掩藏着的却是阴狠歹毒的狼心狗肺。meimei不就是说了那么一句话么,也是看你好,打心眼里喜欢你,才这么说的呀,有啥嘛,你可以把它当做小孩子的戏言,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也可以假装没听见,被大风刮跑了,何至于如此狠毒啊!这女人啊,知识越多越阴险,学历越高越jian诈,真是一点都不假!还是古人说的对,女子无才便是德! 因此他决定要么不娶老婆,要么就娶没上过学不认识字的农村姑娘,当然她必须身体壮实,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农忙时扑上身子去干活,农闲时陪着娘聊天解闷,平日里尽心cao持家务,把家拾掇得温馨舒坦。这段日子里他深刻体会到,他好歹也算是在学校跑,有心照顾家,却不是那么的便易,有时想回家瞅一眼都很难做得到,娶个这样的老婆搁在家里,他就能安心踏实了。这样的姑娘,在农村不少有,可以说哪个村都有很多,问题是赵金凤的话撂在那儿了,母子俩在这件事上意见不一心思不投,虽有人有心给秦岭说媒,也不敢贸然张口。 不过孙艳倒是受刘俊美的母亲之托来为刘俊美向秦岭提亲了。刘俊美的娘见秦岭没有任何向她闺女求亲的迹象,心中着急,跟丈夫商量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刘海坤认为秦岭是个很难得的好小伙,经常在老婆面前夸赞他,把女儿嫁给他,绝对错不了,放心——央求孙艳来当这个媒人,她知道秦岭和孙艳的关系不同一般,料想由孙艳出面,他碍于情面大概不会驳回她的面子。 孙艳推脱不掉,又因种种顾虑,没敢直截了当的跟秦岭说刘俊美的爹娘都相中你了,问你愿不愿意做他们的乘龙快婿,他两口子说了,如果你愿意,保你事业上一路顺畅,瞅机会给你提个领导当当,想调到县城也可以,到时候给你在县城买片地,盖上房子,就在县城安家了,小日子保管甜甜蜜蜜舒舒坦坦的,她没这么说,只是含沙射影旁侧敲击的说了一番,探知他在婚姻上的态度,劝了他一回,讲说了很多一头沉的坏处,又列举了许多例子来证明她的话的正确性,而后去给刘俊美的娘回话。她听后,拜托孙艳再劝劝他。但刘俊美拦住了孙艳,不让她再跟秦岭提这事儿了,以免到时候见面不自在。 刘海坤也是这个意思,他认为女儿和他都在一个学校里教书,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俩人有那个意思,不用他们当老人的cao心,他们自个就谈了,到时候还不水到渠成呀,若是心急火燎的这样那样的撮合,反而不美了,到时候弄得都尴尬,见面都觉别扭,就没啥意思了,还叫人家看了笑话,谁脸上都没光彩,好歹他也是哇口乡的教研室主任,教育界的老大,管着几百号人,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搞得没脸面出门,他建议先放一放,像以前那样该如何对他好还如何对他好,尽可能的感化他,尽可能的打动他,让他觉得不答应这门亲事就愧疚得无地自容,余下的就看女儿自个的了,让她自个去把握,能跟他走到一起,当然最好不过的了,不能跟他走到一起,那也是没有缘分。 因孙艳没有撂明其实是受到刘俊美的娘的委托来向他提亲,故而秦岭也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儿,还隔长不短的去她家里跟她娘说会儿闲话,在学校与她碰了面,也还如往常一样跟她有说有笑。假如这情景刚巧被刘克峰赶上,他便会开一些让两人都脸红的玩笑。他依然一如既往的追求冯莉。如今秦岭跟她成了仇人,俩人见面都不得搭腔的,因而在他追求冯莉的道路上少了一个最强的情敌,他的内心是十分高兴的。但并不是说他就一定能追上她,尽管他爹娘也在旁边帮助他,无论是钱财还是其他方面都给予了他最强有力的支持——两口子都见过冯莉,一致认为只有她才有资格进他家的门当媳妇——但他离美梦成真仍然遥不可及。 在冯莉这方面,有时她对他给她的温情浪漫的意外惊喜还是挺感动的,也很感激他这一年多来对她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自去年春上来到这个人地两生的外县异乡,与他认识,便一直安稳踏实的活在他撑起的保护伞下,虽有不少这样或那样的男人觊觎她的美色,但只要在此地,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还从未有哪个男人胆敢sao扰她——因而当他提出她能接受的要求时,譬如在众人面前给他倒杯茶,再譬如桃花盛开时陪他到桃园里走走,她都不加拒绝,让他得到虚荣上的满足——她明白男人比女人更虚荣——然而这些都与爱情无关,顶多也就是知恩图报这种传统美德的表露,因为她从不让她碰触她的身子,连手都没让他摸一下过,更别提那些男女之间更亲密的举动了。 有时她也很为此烦恼,她觉得长此下去不是个办法,很想摆脱他那锲而不舍的纠缠,更主要的是不忍心他在她身上耗费大好光阴,她是绝不可能如他期望的那样成为他的女人的,虽然有时候也会为他的温情和浪漫而怦然心动,也会在半夜时分因受到田慧敏和她男人制造出来的响动而倍感孤枕难熬,可每当此时,道德的守护神便从天而降,用粗实的铁链将她捆绑在坚不可摧的牢笼里。她是一个传统保守的女人,她不允许自己迈越道德的底线堕落成为不知廉耻的荡妇。她有她的人生轨迹,他可以走进她的生命里,却根本没有可能走进她的生活中。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她谨慎而又明白无误的告诉他,放手吧,去追寻属于你的幸福,转角遇到爱,爱就在那转角处等待着你呢,不要在此做毫无结果的努力了。这个时候,发生了那件让人痛心的事。 自打那起让人义愤填膺的恶劣事件发生之后,她就开始对他的人品产生了怀疑,更多的是心寒。从种种迹象看,他与那件事应该脱不了干系,那几个女生极有可能受到了他的蛊惑和唆使。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怀疑他的人品,这样做是对他极不公正的。可又忍不住的想知道内幕,却又不便直来直去的问他,怕伤害到了他,于是就故意给他设个圈套,先说秦怡活该,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咎由自取,再用鄙夷的口吻说秦岭简直是禽兽不如,自个不像个男人没胆量也就罢了,好不该拿亲meimei当枪使,他才是最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如有可能,也得让他尝尝大粪的滋味,随后便装出很解气的样子,问他是不是他给她出的这口恶气,如果是,她一定要感谢他,可以答应他的一个小小要求,作为对他为她做下这么一件大快人心的事的报答。但不论她使用什么样的方法想从他嘴里听到实话,他一律用“天地良心”四个字来应对,只要她一提起那件事,他立刻拍着胸部把自己标榜成心地厚道侠肝义胆的正人君子。 即便如此,她仍难打消对他的怀疑,因为他在那件事上获取的利益最大,那件事将她彻底变成了秦岭的仇人,秦岭到现在见到她还眼圈泛红,恨不能把她挫骨扬灰方才解心头之恨。可是他死不承认,她也不好抓住不放。后来想,既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让它在时间的长河里逐渐淡出记忆吧,又何必横生枝节呢。再说了,就算查明了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抖落掉了背负在身上的黑锅,解除了秦岭对她的误会,又能怎么样呢。不过当看到秦岭那双喷着火焰的眼眸时,她觉得这个误会还是很有必要化解开的,她真想对他说那件事是因她而起,但她也的确是被他冤枉了的。她背负着这样一个罪名过得很苦闷。 她想让他明白她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希望他能对她有更深入的客观公正的了解,又担心他不听她解释,不愿增加对她的了解,更害怕刘克峰找他麻烦,若不是她极力拦着,他早找人教训他了。就算秦岭是条龙,也压制不住刘克峰这条地头蛇,何况他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呢,无非练出了一身结实的肌rou罢了,在遭受几个人的围攻时,照旧是惨不可言。她真的好渴望及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个地方再也不是忘忧的乐土了,他的到来,把她的生活搅扰得一团糟。她情愿意带着他对她的满腔仇恨离开这儿,也不愿意在在这儿待下去了。 仇恨会随着距离的拉远而变得淡化。他不见她,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时刻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都在因恨而产生的痛苦中煎熬。她也是痛苦的,她的痛苦来源于他的误会,来源于他对她的不肯谅解——小连和孙艳以及王庆喜还有其他老师都先后充当过和事老,都被他一一回绝了,她也曾主动伸出过橄榄枝,但得到的却是他冰冷的脸色。既然这样,不如走吧,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灼的盼望那边的好消息。过年的时候,她去见了那个把她弄到这儿来的男人,他说到了暑假,她就能够如愿以偿了。她相信他的话,更相信他手中的权力及兜里的钞票,他有本事把她弄到这儿,就一定有本事把她弄出这儿。她恨不能扬起鞭子狠抽时间,以便它用最快的速度奔驰进暑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