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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跳出窗外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倒夜壶的老人。 老人也看见了他,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一双眼睛因为恐惧而剧烈的收缩着。 甫一落地,老人身旁的两条穿着官服的汉子就围了上来。 他们好像早就在这里,在这里等他。 他们的身上都穿着一件锦缎红袍,头上戴着一顶墨蓝色的官帽。张楚看到他们的时候实在不知道应该哭还是应该笑,或许,应该马上掉头就跑。官服上绣着九朵金丝银蕊的黑色牡丹,散发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慑人之气。 京城里管理法度的总指挥司就是六扇门,六扇门虽属公门,门下的多是早年混迹江湖的好手,也不乏一些重罪入狱,武功不弱,戴罪立功的黑道硬点子。六扇门制度严明,赏罚分明,门下捕快以官服上绣的黑色牡丹划分等级。从一到九,分为九级,九级为最高,称之为“九花神捕”。 六扇门设立至今已有百余年,门下“九花神捕”却只得二人。所以,来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龙虎兄弟”江龙和海虎。 江龙、海虎一封一拦,将张楚围在当中。他们看似只是很随意的站着,却已将他的所有进攻路线和逃跑路线全部封死。在六扇门里做捕快也是一件刀口舔血的事情。他们要对付的永远都是最阴险、狡诈、狠辣的对手。这样的人往往不会束手就擒,但凡有一点机会就会和你搏命。所以,六扇门的捕快都经过了十分严酷的训练,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让敌人没有还手的机会。 江龙在笑,就算遇到最难缠的对手之时他都从来不会吝啬笑容。可若你觉得他是个很容易打发的角色就错了,永远不要轻视了笑着的对手,冬眠的蛇最咬人。他笑的越是愉快,你就越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况且,他腰间的“寻龙刺”一出,天下绝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海虎的脸就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你绝对不会从这样的脸上看得出任何表情。可他的眼中却总是有两团灼热的火光在跳动,这个嫉恶如仇的汉子,一手分筋错骨手已练得炉火纯青。半年前,他追捕黑狐寨寨主银狐的时候,孤身一人闯入足有百余人之众的黑狐寨中,鏖战三天三夜,硬是将黑道上最狡猾的头目银狐的头颅活生生的拧了下来。 张楚听过他们,也知道他们的手段,所以,他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他落下来的时候站在哪里现在还是站在那里。 可是,不管是江龙还是海虎都已看得出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以不变应万变本就是一招十分高明的手段,也是一个人人知道的道理,想要做到却很难。特别是面对两名“九花神捕”的时候。此刻,若是张楚进攻,江龙的寻龙刺就会刺穿他的心脏。若是后退,海虎双掌的指节早已”格格“作响,他或许只能死的比银狐还要惨。 张楚既没有进攻也没有后退,只是木立在原地,反而让江龙和海虎猜不透他下一步的行动,二人的围攻之势也不攻自破。 洛施施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紧紧的依偎在张楚的怀中。 陆天宝已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他的身子实在太胖,只要跑上两步就已气喘如牛。那黑衣人幽灵一般的跟在他身后,好像已完全成为了一道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影子。 陆天宝看到江龙、海虎,脸上的肥膘因为兴奋而剧烈的抖动着:“你们来的正好,这小子大白天在施施姑娘房里,图谋不轨。还欲对本少爷动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快将他抓起来,好好审审!” 江龙、海虎不去理他,好像压根就没听见他在说话。他们虽身在公门,可毕竟都是江湖出身,对于这种傲慢无礼的富家子弟已是厌恶到了骨子里。况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是张楚当真像陆天宝所说的那样对洛施施图谋不轨,此刻,洛施施又怎会紧紧抱着他不放? 陆天宝气红了眼,怒斥道:“六扇门不是号称除恶惩jian吗?如今,歹人就在眼前,你们为何熟视无睹?难道,难道你们竟怕了这厮不成?” 江龙的笑容僵在脸上,陆天宝的话实在令他有些不愉快。 “既然你们不管,就让本少爷管上一管!” 陆天宝喝令一下,黑衣人已像一片柳叶一般飘了出去。 张楚还是没有动,海虎却动了,他没有用分筋错骨手去擒张楚,反而像一块界碑一般挡下了黑衣人的去路。 “你做什么?”陆天宝怒喝道。 海虎的脸上依旧全无表情,就像一张白纸,语气却已冷到了极点:“六扇门办案,闲人勿扰!” 黑衣人停了下来,谁都不会愚蠢到在海虎的面前妄动干戈,况且,他们本来就不是敌人,也没有任何得动手不可的仇怨。 江龙忽然转头问道:“是不是他?” 倒夜壶的老人挺了挺身子,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他的腰上虽然还是像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千斤巨石,脚下却已向张楚这边微微挪了几步。 张楚好像生怕他看不清,伸长了脖子冲着他笑。 老人看清了,正因为他看清了所以差点跳了起来。他畏缩着退到江龙身旁,点了点头。 江龙还是在笑,可笑容中已没有那么愉快:“朋友,你知不是你犯事儿了?”他说:“你杀人了。” 张楚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摇头只是因为他的心里实在有些无奈。 一个人无奈的时候,除了摇头又还能做些什么? 老人没有跳起来,陆天宝却跳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件足以令自己拍手叫好的事情:“原来这厮还是个杀人犯啊!” 他当然巴不得张楚是杀人犯,而且杀的人越多越好,最好重罪在身,让江龙、海虎在他眼前把他就地正法了。他实在对这个长的比他好看,又总是在笑的人讨厌到了极点。 一个男人在心爱女人的面前,心眼总是会变得比针眼还小。 “你不知道?可是有人却看见了。”江龙道。 “有时候,亲眼所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相。”张楚淡淡道。 江龙在点头,他干了十几年的捕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真相总是需要时间去查的。” 张楚沉默,他实在不想让江龙去调查这件事情,也不想任何人再惹上挽留。江龙看起来已是铁了心要抓他归案,可他总是觉得别人的性命好像永远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虽然,老伯只看到了你在那里,却没有亲眼见到你杀人。但是,在我们查明真相之前,还是希望你能够跟我们回去。”江龙道。 他说的话虽然很客气,却有一种不能违背,不能拒绝的坚定。 “若我一定要拒绝呢?”张楚道。 江龙的手已按在了衣下的寻龙刺上,微笑道:“那我们只能把你当做真凶就地正法了。” 张楚苦笑道:“看来我已别无选择。” 洛施施忽然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角,低声道:“不要去,我不要你跟他们去。” 她久居京城,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六扇门对待犯人的手段。所以,她更加知道那里绝对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张楚的眼神很温柔,虽然他对洛施施还有些怀疑,可还是不由得道:“我没有杀人,所以,我一定能回来。” “若是你一定要去,我就死。我知道你不怕他们,我知道你可以跑。”洛施施道。 “若是我跑了,那我不就真的成了杀人的凶手?”他的手拂过洛施施的秀发,柔声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的看着我回来。” 洛施施的眼中流下泪水,回来?你真的能回来吗? 海虎已不愿给这对苦命的情人告别的机会,他粗鲁的拉开洛施施,手上是一对百炼精钢打成的手铐。 “海捕头,你一定还未娶妻。”张楚道。 海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张楚笑道:“如果你想快些娶上老婆,记得下次对女人要温柔一点。” 海虎忽然抓住了张楚的手腕,沉声道:“我从不会对人温柔,更不会对犯人温柔。” 张楚的手腕已被他抓的不过血,苍白一片,腕上的骨头已“格格”作响,却还是微笑道:“我现在还不能算是犯人,所以还请海捕头对我也温柔一点。” 夕阳将要完全落下,江龙和海虎走在前面,张楚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了长街的尽头,消失在了一片璀璨夺目的余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