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刘世喜这天出庭受审。

    “刘世喜看来要玩完了。”刘世喜被管教带出牢房以后，杨经武说道。

    “我看他死定了。”江天一附合道，“今天早上我看到他这里——”江天一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这里发黑——”

    “那叫印堂发黑。”杨经武有些鄙夷地说道。

    “对对对，是印堂发黑，大哥真是有水平。”江天一不失时机地逢承道。

    杨经武得意地笑了。

    江天一接着说道：“他印堂发黑，脸上有一团黑气，那是死气，我看他必死无疑。还有，我今天早上听到外面有乌鸦叫——”

    听到这里，杨经武笑了。“乌鸦叫？我怎么没听到？”杨经武笑着说道，“你们听到了吗？”杨经武问众人。

    老大既然说没听到，那谁会说自己听到了呢。

    众人都摇头说没听到。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江天一自我解嘲地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刘世喜是死定了。”

    刘世喜连续两天出庭受审。第二天下午回来的时侯，他神情木然，面孔憔悴。刘昆觉得他真象江天一头天所说的那样，印堂发黑，脸上隐隐罩着一团黑气，若有若无。

    “怎么样？”刘昆关切地问道。

    “死刑。”刘世喜木然说道。

    刘昆心中很是戚然。

    当天晚上值班的时侯，刘昆看到刘世喜躺在铺上小声抽泣。他哭了很长时间。哭着哭着，他突然坐起身来，咬牙切齿，表情很是可怕，双拳握得紧紧的，心中似乎有着巨大的仇恨。刘昆真为他的状态担心，真怕他会突然发疯。他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刘昆和与自己一起值班的老魏紧张地看着他。但最终，他还是躺下睡着了。

    收到判决书几天之后，刘世喜收到了儿子的来信。儿子的来信让他兴奋异常。他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抽噎着。最后当情绪稍稍平复以后，他把信递给了刘昆。

    “看看我儿子的信写得怎么样。”

    刘昆接过信看起来。

    爸爸：

    那天在法庭上，我看到你比以前瘦多了，背也有点驼了。你在里面肯定吃了不少苦。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法院是怎么判决的，我都一如既往地认为，我的爸爸是一个好人。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仍然是。

    现在村里的小伙伴都不跟我在一块玩了。他们说你杀人了，是个大坏蛋。可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爸爸。我记得你在家的时侯，有时侯和mama拌嘴，mama骂你，你从来不还口。有要饭的到咱们家来，你从来没有象村里不少人家那样把要饭的往外赶。你总是会给他一个馒头。还有，以前我放羊的时侯，因为贪玩，羊跑到了别人家地里啃麦苖，被人家逮住以后按在地上把羊腿扭断。可是当别人家的羊跑到咱们家地里的时侯，你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你比很多人都善良。你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人，甚至连一只羊，你都不忍心伤害它。你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被逼得忍无可忍的话，我相信你绝对不可能拿刀杀人。

    那天我和mama本来想单独跟你见见面。可是听人家说，这要等到判决下来之后才行。mama身上的钱不多，并且我们从家里到天津去的时侯，爷爷正在住院，奶奶的身体也不太好。所以我们就没等了。

    爸爸，你在家的时侯，总是要我好好学习。可是那时侯，我总是不听你的话，老惦记着去玩。因为这个，你还训过我。当时，我还有点恨你。可是现在，我却希望你能天天训我。不过，爸爸你放心，就算你以后不训我，我也知道要好好学习了。因为我想让你开心。这次的期中考试，我考了个全班第五名。老师表扬了我，可是我自己并不满意，虽然我以前连前十名都没进过。我争取下次考前三名。为了爸爸，我要努力学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要给咱们家长脸。将来我要考上大学，走出这穷山沟。到那时侯，我要在城里买一套大房子，把你和mama，还有爷爷、奶奶都接到城里享福。

    村里的小伙伴们都说你要被枪毙了。mama，还有爷爷、奶奶，他们天天哭。爷爷、奶奶每天都要烧香拜菩萨。

    爸爸，我不相信你会死。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回来了，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其中还有天津大麻花——前年过年的时侯你给我买过——我坐在你身边吃着麻花，你摸着我的头，旁边卧着咱们家那条大黄狗。——大黄狗现在好象也知道了你的事，天天无精打采的。有好几次，我看到它眼泪汪汪的，好象是哭了一样。

    爸爸，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和mama，爷爷、奶奶，还有大黄狗，我们都等着你回来。等你回来了以后，爸爸，你答应我，再也不要出去了，就呆在家里。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多美呀！

    爸，我等着你回来。

    永远爱你的儿子

    小明

    信上的好多地方都有被泪水打湿过的痕迹。

    刘昆抬起头来，他看到了刘世喜充满期待的眼神。他明白刘世喜正期待着自己的赞赏。

    “不错，不错。”刘昆极力称赞道，“你儿子在上几年级？”

    “小学四年级。”

    “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能写出这样的信来，确实不简单。你儿子的水平比很多初中毕业的人都要高。”

    刘昆说这话并非只是言不由衷地迎合刘世喜。刘世喜的儿子写的信确实打动了刘昆，虽然朴实无华，但却感人肺腑，在他看来胜过很多名利双收的作家所写的那些精致但却矫揉造作的文字。

    刘世喜脸上露出了满意夹杂着得意的神色。

    “我要给儿子写一封信，”刘世喜说道，“就算是遗书吧。”

    “不要那么悲观，上诉的结果还没出来呢？”刘昆说道。

    “没什么可上诉的，”刘世喜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该说的开庭的时侯已经全说了。”

    刘世喜开始口述，刘昆拿笔记录着。

    “小明：

    爸爸现在对自己的行为非常后悔。我因一时的冲动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不要太难过。爸爸希望这件事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让你不开心。记住，你要象以前一样开心、快乐。只有你开心、快乐了，爸爸才会走的放心。

    去年过年在家的时侯，我曾答应你要带你到北京去玩，去看天安门，去爬长城，可是现在......爸爸为此向你表示歉意。

    为了让你们过得好一点，我独自一人到天津来打工，陪你的时间太少，现在想想，我感觉非常遗憾。

    我走了以后，家里的日子可能要比以前难过。但是不管多么艰难，儿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只有好好读书，将来才能过上好生活，才不会被人欺负。爸爸就是因为小时侯不好好读书，所以后来才不得不出去打工。

    儿子，不要恨任何人。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每个人都很好。所以你要开心、幸福。

    儿子，还记得我在家的时侯带你一块去钓鱼的情景吗？我手里拿着鱼竿坐在河边，你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水面，盼着我能钓上一条大鱼。大黄狗守在旁边。每当我钓上一条鱼来，你总是兴高采烈地又跳又叫。而大黄狗这时侯也眉开颜笑地到我们跟前用脑袋蹭我们的腿，以此来表示祝贺。那时侯，你是多么地开心啊。今后，我再也不能带着你去河边钓鱼了。可是我希望你的开心、快乐不会因为缺少了我而有所改变。

    儿子，再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晚上爸爸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了阎罗殿。别的很多人到了阎罗殿都要经受很多酷刑，上刀山，下火海，下油锅......可是爸爸没有。阎王说爸爸是好人，那些刑罚就免了。但是毕竟爸爸犯了错，罚还是要罚的。阎王罚我变成一条狗。我向阎王请求就变成咱们家那条大黄狗吧。阎王同意了。所以儿子你看，爸爸是不会死的。爸爸的灵魂将会附在咱们家那条大黄狗身上。这样，咱们又能天天在一起了。爸爸会一直守护着你，看着你长大成人，考上大学，走出大山。

    儿子，希望你永远开心、幸福。

    爸爸

    口述完之后，刘世喜泣不成声。

    过了良久，刘世喜擦干眼泪，又开始口述给老婆的信。

    “素英：

    自从咱们结了婚以后，一直是聚少离多。我在外面打工，家里的事都是你一个人在cao持。感谢你为咱们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当初，我们家里穷，房子又破，可是你却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了我，并且还没向我要彩礼，仅此一点就让我对你终生感谢。你是一个值得人爱的女人。然而遗憾的是，我不能与你白头到老，半道上离你而去。我为此深表歉意，虽然这非我所愿。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说句实在话，我不想死，我留恋这个世界。我想和你，还有儿子在一起。

    我现在特别想吃你做的饭菜，虽然都是农家饭菜，但在我看来却胜过很多海鲜大餐。我在天津干了那么多年的厨师，可是论起炒菜做饭，我觉得比你差远了。我每次回去，你总要欢欢喜喜地去集市上割rou包饺子。你做的饺子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美味。我很清楚地记得，我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正是你做的饺子。那顿饺子是猪rou大葱馅的。我当时吃了三大碗。那饺子真是香啊。说到这里，我似乎又闻到了你做的饺子的香味。

    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远比那些时髦的城市女人要好。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因为老婆不在身边，免不了会去洗头房***。可是我从来没去过，真的。因为我有这么好的一个老婆，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找那种女人呢？那些女人看着都让人恶心。

    人如果有来世，我希望咱们来世还能做夫妻。

    我走了以后，希望你能把我很快忘掉，好好生活。如里遇到好人就再成个家吧。咱们的儿子，你一定要让他开心，让他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太伤心、难过。你要告诉他，人一定得有本事，否则就要被人欺负。关于我的案子，你不要给他讲太多。那样会让他生活在仇恨之中，有可能会毁了他。你要告诉他，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每个人都很好。这一点，请你务必切记。

    祝你永远开心、幸福！我们来世再见！

    世喜

    口述完毕，刘世喜闭上了眼睛。

    “真感人。我都被感动得想流泪了。”杨经武装腔作势地说道。

    “这种没有人性的强盗也会被感动吗？”刘昆在心中说道。

    冥冥中，刘世喜听到耳边有音乐响起。虽然对音乐是外行，可是他却感觉耳边响起的这音乐非常好听，超凡、脱俗，如天籁之音。他挣开了眼睛，铁门、铁窗、大通铺，还有刘昆他们都不见了，自己手上的手铐和脚上的脚镣也不见了。面前是金壁辉煌的大厅。好几个背上生着翅膀的小孩正绕着他在空中飞翔。这些小孩多么漂亮啊！金黄的头发，精致的五官，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那笑容会让最穷凶极恶的人也心生爱意。——他们手中拿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乐器，一边飞一边弹奏着。不远处，好多人正随着音乐载歌载舞，脸上漾溢着欢乐的笑容。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西服，脖子上打着领结的老人来到他面前说：“先生，这里是爱丽赛极乐世界，欢迎你加入我们。这里没有屈辱，欺凌和不幸，有的只是光明和欢笑。”刘世喜随老人走到众人中间，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地向他微笑点头。

    “这个地方是上帝专门为象你一样不幸的好人准备的，作为对他们生前所遭遇的一切不幸的补偿。”

    刘世喜被众人的欢乐感染了。他随着他们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