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节 嗜睡宅男
依稀记得，那是雨天。 大雨中，少年的身影单薄。 身上发皱的廉价西装在雨中变了模样。温柔的一滴雨水顺着额前的一缕黑发滚落，划过高挺的鼻梁顺着鼻尖一路滚落，流到饱满的嘴唇，顺着嘴唇上些许因为紧张和干燥而开裂的缝隙滴到下巴，最后和不温柔的其他一起汇成沉重的一颗。 消瘦的手骨在风雨中颤抖，紧紧握着黑色刀具的手指紧张地有些发白。 “你杀我啊！杀我啊！来啊！！” 刺耳的叫嚣传入双耳，少年手中的刀具不觉握得更紧了几分。 黑色的刀锋，古朴到了极致，上面勾勒着红蓝相交的花纹凑成了诡异的图案。刃上有着点点斑驳的血迹，在大雨的冲刷下渐渐模糊，血水和雨水冗杂在一起，一滴一滴滴在了身下人的面庞上。 那是怎样姣好的一张面庞，只是看一眼就会叫人爱上他。只是面色苍白如血，病态到极致。 长长的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显得颓废异常。身体千疮百孔的他，血液正止不住地向外流。 “杀了我你才能醒来啊……你快动手吧，白痴。”苍白少年惨然地一笑，"不然，我会杀了你的。" 持刀少年打了个寒颤。 可能，是雨太凉了吧。 “再见。”他说。 “再见。”他回应。 手起刀落。 血花飞溅。 …… 猛然睁开双眼，袭来的噩梦让他喘不过气，不知觉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干瘦的右手抹了把脸，随后将久未修剪的一头长发拢在了脑后。 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而显得格外白皙的脚踩在一双蓝色的普通橡胶拖鞋上。明明是从床上下来这么简单却感觉全身的筋骨都要散架掉一样。 朦胧的睡眼勉强带他找到了洗手间的道路。 “呲——” 打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顺着指尖流过，在面池上打了个滚，最后大家一起变成旋涡状流进黑暗的下水道。 一生最美的时候，也只有那几秒。 水花不断被拍打在脸上，刺激着紧绷的神经。 抬头。镜中的那张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放在街上很难被不熟的朋友辨认出来的“路人Ａ”。唯一耐看的眼睛也因为睡眠不足而泛起点点血丝。 清凉的水顺着脸庞滚落，似乎带点湿热。 “绝对不是眼泪，绝对不是。”重要的事情，他要说两遍。 匆匆穿上宽松的牛仔裤，然后把带着点点油渍的白衬衫塞进裤子里，将不止是皮还是革的腰带紧紧地勒在腰上。 宅男模样。 抬头四顾，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七十平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两个人生活也不算拥挤。 他叹了口气，踩着拖鞋从洗手间走出来，随手拿起了餐桌上放着的字条，目光却被桌上的牛奶和三明治吸引了。 【哥，今天是毕业典礼，我先到学校了。桌上有早餐和五十块钱，中午你自己解决吧。 老弟小启】 啃了一口早就发凉变硬的三明治，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将字条一揉丢进了废纸篓。 墙上贴着一幅大照片，应该是一张全家福。画面正中央，一个身穿蓝制服的男人笑容亲和，茶色眼镜，一头灰发，胸前挂着的锈迹斑斑的小十字架表明了他的信仰。男人的手臂挽着一个妇人，但妇人的头像不知为何被撕掉了，露出一片空白的镜框显得格外显眼。正下方是两个长相八分相似的小男孩，略高一点的一头蓬松的黑发，笑面朝天地抱着男人的大腿。另一个小男孩戴着大大的眼镜，羞涩的站在一旁，妇人的手轻抚着他的头。 照片上还被用马克笔花了几个箭头，旁边写着几行字。 “这个是神棍老爹。”箭头指向蓝色制服的男人。 “这个是帅哥哥哥宇桀纣。”箭头指向笑脸少年。 “这是白痴弟弟宇桀启。”箭头落在了眼镜少年的头上，还调皮的绕了一个圈。 妇人旁边的箭头也写了一段话，但被涂成了一团，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咕咚。咕咚。”一罐牛奶被一口气灌下了肚。男人打了个嗝，用袖子擦了擦嘴，顺手将三明治的包装和牛奶盒丢进了垃圾桶。 宇桀纣，Ｍ城市民，九四年生人现年二十岁，职业死宅。 手指在键盘上不断地敲击，一行行细密的文字出现在了白的刺眼的屏幕上。 网络小说，这是他赖以为生的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暴君，自号纣王。覆云雨于指尖，玩世俗于一刹。故事像个滚动带一样向前发展，机械的打倒一个个对手，最终站上了巅峰。 恶俗的网络小说，写到宇桀纣自己都想吐了。但为了读者的愉悦感，他将翻起的酸水重新咽下去，将这本书写的越来越长、越来越烂。 点了一根烟，右手中指和食指夹着这根杂牌的香烟，却并不主动吸它。看着烟雾缭绕，宇桀纣自嘲地一笑，随后手指一掐将烟掐灭了。 他不爱吸烟，只是喜欢这种迷茫和孤独的感觉。 ２0１２年，高考失败——或者说，就不可能成功——让这个曾经被称为“天才”的少年一落千丈。本以为他和他的弟弟会成为Ｍ市这座小城中最有希望考入２１１大学或者……那座刚刚兴建的中英合资的Ａ级高校的学生。整座实验中学，都以姓宇的兄弟二人为目标。 他失败了。 当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父亲为兄弟二人留下的小房间时，他就开始了与世隔绝的宅生活。 这已经是整整两年。 就在昨晚，高考成绩下来了。看到弟弟淡然却又欣喜的面容，他就知道。 小启，成功了。他的志愿：中英合资、几乎人人都有留学机会的ＧＤ中国学院——就在Ｍ市的郊外，坐公车只要半个小时。 收入绝大部分靠游戏代练的不稳定收入和偶尔开网店赚点钱，不够的地方只能从母亲的赔偿款中取了。 母亲的十万元，说多不多，说少却真的有点少。在２0１４年的今天，即使是在这么一座三线城市，１0万块也什么的都做不了。放在帝都，六环的一个厕所也就这个价。 而这些……却是母亲因意外去世后，保险公司给出的最大限额赔偿了——在几年前，十万块真的很多了。 深呼吸一口，宇桀纣继续开始了他的撰写——不，凑字。 和往常一样，纣王一大早起床美美的伸了一个帝王专属的懒腰。和陪自己征战沙场的首席功臣兼当前的酱油管家交代了一下帝国的发展蓝图之后，就和自己亲爱的后宫开始了糜烂的调情。 "迟早要完。"宇桀纣默默地说了一句。 你们喜欢的帝王和众妃的激情前戏贯穿了全文。就这样，这个章节结束了。 将最后一个句号输入之后，宇桀纣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眼字数，5134，还不错，可以骗好多点击了。 点击上传，宇桀纣算是完成了今天上午的工作。 伸了个宅男专属的懒腰，宇桀纣将电脑屏幕关闭了，转身抬头看了眼厚重的书柜上的钟表：中午十一点四十了。 随手抓了一包零食，宇桀纣蜷缩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言情剧，换台。 武打电影，换台。 少儿频道，换台。 地方新闻，换台。 音乐频道……还是换回新闻吧。 宇桀纣撕开膨化食品，大大地抓了一把塞进了嘴里咀嚼着。 咸咸的，刺激着人的味蕾……难吃到要命。宇桀纣瞄了一眼零食的名字，发誓以后再吃这个就直播吃翔。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在我市馨河路段发生爆炸事故，爆炸火光极为古怪，现场多人消失，警方现已介入调查。” M市地方频道的女主播摆着一副全世界欠我钱的嘴脸生硬地读完这篇新闻稿，画面又调回了“市委领导视察某某市场”。 毕竟这种三四线城市，也没有什么大新闻。这种事也可以被当做紧急事件了。 电视的另一边，宇桀纣却愣住了。 他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这样的…… 一头火红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夏天的热风将少女的衣角吹动，叫人浮想联翩。 少女就这样抱着膝盖悬空坐在空中，身上的连衣裙叫她看上去清纯至极。 火焰在她的指尖流转，少女饶有兴趣地注视这脚下的这座城，这条河。 她的身影被太阳光倒映在地面上，像极了不会动的卡通图案。 地面上的人们都抬着头看着她，窃窃私语着，有些还掏出了手机拍摄。 这就是人类，在未知的事物前做的，永远是拍照。 响指一打，指尖的火焰瞬间蔓延到了全身，一头火红到耀眼的长发在风中散开，火莲一般咄咄逼人。 全身蜷缩在一起，火焰越聚越大，气势看上去要超过遥远的太阳。 在这里，她远超太阳。 “呼——”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太阳般耀眼的火球从天而降，穿过了云，穿过了空气，穿过了一切。 炙热的高温刹那间融化了一切躯体，围观的人类瞬间灰飞烟灭，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他们的手机。 馨河中流淌的水，刹那干涸。 破坏，从此刻开始。 空中的少女银铃般地笑容好似天籁。 回眸一笑，她的正脸对准了宇桀纣的视点。 火红的双眸，就像她的火焰一样叫人无法直视。 只是，她为什么在哭呢？ 晶莹的水滴在阳关下像水晶一般反射出光来。 “我没有在哭。”像是听懂他的话一般，少女嫣然一笑，又是一个响指。 铺天的火焰袭来，瞬间将一切燃成了灰烬。 …… 宇桀纣打了个寒颤，原来刚刚的一切又是梦一场。将脑门上的汗水逝去，沉重地叹了口气。 已是午间，正午的太阳正好，咄咄逼人。 “是得了嗜睡症么，怎么这么困。”揉了揉眼睛，宇桀纣关掉了还在喧闹的电视机。 随手将休眠的电脑唤起，宇桀纣揉了揉朦胧的睡眼。 写字台上的电脑，黑色的简约外壳，有一点灰尘。 “中单蛮王，不给就送。” 随手打下一串字，宇桀纣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火红色的女人…… 还有那应该是眼泪的东西。 宇桀纣摇了摇头。进入了游戏。 双手不停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中威武的肌rou男提着那柄半人高的夸张大刀浴血搏杀。面对五人的追击，从容的一刀斩断不远处企图暗算的狙击手的身躯，在转身继续作战时却被一个红色的光环罩住了，行动变得异常迟缓。 虚弱。 肌rou男无力的怒吼，手中的大刀拼命的挥动，却始终砍不出第二下……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二十吧。”看到屏幕上这串字，宇桀纣唯一值得看的眼睛无力的眨了亮两下。 在这款名为“１0１”的游戏中，有着二十分钟可以发动投降表决的设定。五个人中四个人同意便宣告投降。 不出意料的，三个绿点被迅速点亮，剩下两个灰暗的光点。 “投降啊！等什么！” 宇桀纣低头沉思了一阵，随后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别投，有机会。” “有个毛线的机会啊，必输无疑了。” “有机会。”宇桀纣活动了一下手腕，鼠标点击了【拒绝】按钮。 而很快地，最后一个灰点也点亮了。是红色的。 宇桀纣的队伍没有投降成功。 肌rou男重生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瘦小的身影。那个和他一起点了【拒绝】的小女孩。 火红色头发，瘦小的身影，手中抱着一只玩具熊。 一刀，两刀，三刀。 肌rou男满身怒火，无尽的愤怒将最后一刀砍在了敌方的水晶上……还差一刀！！ 然而就在这时，视角飞速的转移回了基地，水晶瞬间爆炸化为了飞屑……旁边站着无数身穿高级盔甲挥舞着锤子的超大号士兵…… “没有办法，失败了呢。”宇桀纣揉了揉眼睛。空气中弥漫着点点香烟特有的香味，刺鼻却叫人精神振奋。 “做什么都会失败吧……大概。”宇桀纣喃喃道。 突然，左下角的聊天框中跳出了一条信息。 “打得不错。”游戏ＩＤ为【晚安夜城】的玩家发过来这条信息，这是那个cao纵红色萝莉的人。宇桀纣眼睛一眯，随后自嘲的一笑，开始在键盘上敲打。 “谢谢、还有谢谢你能相信我……虽然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嗯，对不起……我没能守住基地。” 宇桀纣其实是很想怪队友没有守住家的，但是看到对不起三个字以及刚刚那个红色的按钮，将屏幕上还没发出去的抱怨消掉了。 “还玩么？”晚安夜城问道。 宇桀纣抬头看了一下表，略微沉思了一会儿。 “额……不了，有事下了。” “这样哦！那我自己玩吧……有空一起玩哦？再见。” 晚安夜城回复这条消息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宇桀纣也乐得清闲，将两条腿搭在了电脑桌上，双手撑住头，深深地陷进了椅子里。 红发的女郎…… …… 如果按照网络小说的神发展，宇桀纣同学现在应该穿越进了网络世界然后一人只有一条命死掉之后就真的死了，又或者在梦境中顿悟，从此玩游戏屡战屡胜成为全国第一然后被职业１0１战队所邀请成为电子竞技职业选手参加职业联赛、奥运会，收集键盘神器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抱歉的是，上帝没有眷顾他。 宇桀纣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哥，晚上可能会晚点回家。中午回家看你还在睡觉就没吵醒你，厨房有炸鸡——” 电话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可能是信号不好。但是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动次打次的声音。 “那，就这样。我忙完就回家——也有可能不回了，太晚就别等我了。” “诶你好烦，老子睡觉呢，真是的……”宇桀纣眉头紧锁，不停地揉着太阳xue，“我知道了，你别像老头子一样烦了。” 那边沉默了，旋即说：“父亲他每次说哥哥，都是为了哥哥好……” “ＯＫＯＫ我知道了！”宇桀纣不耐烦地站起来，将免提打开，大声地道，“现在老头子已经不在了！而我，我是你哥！我是你这个十七岁半的小子的监护人！” “嗯……行了我知道了。拜。”宇桀启声音低沉，与他所处的环境不太相符。 忙音传来，宇桀纣愣了一下。无奈地锁屏，丢在了桌子上。 已经是晚上了，月光很美，透过窗射在地面上，像极了白池塘。 “怎么睡了这么久，今天怎么了……”宇桀纣捏着自己的鼻梁，无奈地道。 夜色如水，街上的霓虹灯还在闪烁，正是夜生活的开端。宇桀纣并没有开灯，反而点了支烟，放在了桌上，任烟雾弥漫。 “睡了六个小时？”宇桀纣看了看表，将散乱的长发又拢到了脑后。 电脑因为长时间不用早已经锁屏，宇桀纣动了下鼠标，屏幕又亮了起来。 电脑屏的荧光照的脸惨白。 “ＱＱ给我。”消息来自晚安夜城。 宇桀纣看了看，消息来自半小时前，敲上了一串数字，大概是他的七个企鹅号中的一个。 “大学生在啊？”聊天框又闪了起来。 “嗯，本帅哥在此。” “等我下哦，加你ＱＱ。” 宇桀纣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鼠标移动到了新申请好友的企鹅头像上。 点击。 “晚安夜城，１８岁，女，中国Ｍ市……”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