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鸣耒

    河水蜿蜒，从村子旁一路上溯，河边的路途越来越难行，地势不平，木石变多，渐渐地进了山。

    惠能矫健，走山路如履平地，爬哪个坡，踩哪块石头，判断地又快又准。何青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始终注意着地上的杂草、树枝，却也不免几次趔趄，等停下的时候，才赶到小腿上又痒又疼，掀开衣服一看，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叶草划破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何青跟着惠能一同望向那个洞口，正值午间时分，阳光明媚，洞里暗沉沉，显出深棕的眼色，一条小河从里面流出来，山石给冲刷得亮晶晶。

    何青伏在石头上，撩起凉水冲脸，水里的香味更浓些了，惠能说道：“看来就是这洞里有玄机了，走，我们进去看看。”

    洞里阴凉的山气股股地冒出来，抚摸着何青的脸颊，不管为了什么，他现在也想进到这个洞里面去。

    “有惠能在，问题不大。”何青心里这么想。

    山洞里走得深了，四下里黑漆漆，只听见河水溜溜地响。惠能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点上，两个人摸着石头继续向前。

    何青走着走着，伸手一拽，果真拽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却有层薄薄的硬壳，壳上还有短而硬的毛，小刷子似的。

    何青“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惠能也被吓了一跳。何青将那东西甩了出去，半晌，静悄悄的，再没动静。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才发觉原来是一根藤条。

    “这山洞里怎么也长着藤条？”惠能疑道，藤条一般是在阳光充足之处，攀附树木而生，但现在这幽暗的洞壁上也附着好几条绿藤。

    继续向前走，转弯，随着水流，行了数十步，又转弯，洞中越来越狭窄，但何青发觉洞里开始亮堂起来了，抬头一看，绿莹莹的光线从前面不远处透进来，原来是藤条纷纷而下，遮住了洞口。

    穿过了洞口，又是另外一个洞xue——或者说是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因为上方已经通向外界，阳光扎眼，藤条也是从这个大坑的坑沿垂下来的。

    这个坑应该是砸出来的。

    何青这样猜测不是没有根据，在坑里，水流的旁边，正瘫卧着一头牛，很大的牛。

    牛通体深青色，只一对角是深红色，两只手都拢不住，朝着脖颈向后弯曲。但身上还有伤口，毛也是凌乱的，没有光泽。一堆碎石散落在身边，牛鼻子喘气的时候，旁边的小石头也跟着微微颤动。

    何青觉得玄机应该是找到了。

    何青问惠能，声音压得很低：“大师，这是什么东西？我一看见他就觉得不一般。”

    惠能道：“我也不是很了解······”

    惠能没有说完，那牛说：“不是什么东西，我叫鸣耒。”

    牛的嘴始终没有动，只有鼻子跟前的石快不住抖动。

    声音低沉，在坑中回荡。何青一惊，举目四视，却再没第三个人。

    “你在看哪里，我这么大，你看不到吗？”声音又在回荡。

    何青终于又定睛在牛的身上：“是你？是你在说话？”

    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鸣耒瞟了一眼何青，又把眼睛闭上，说：“是我，你又是什么东西啊？”

    何青瞪圆了眼，半张着嘴，脑袋里一时间没法思考自己是什么东西。

    惠能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惠能，这位是何青施主，我们二人途径此处，无意冒犯宝地，还请恕罪。”

    鸣耒又睁开眼睛，盯着惠能看了几眼，沉默了好一阵，说：“什么宝地，你看不出来我为什么会待在这么？”

    眼前这青牛显然是修为甚高的灵兽，比自己大约还要高些，惠能道：“施主像是受了伤，在这洞中疗伤？”

    鸣耒鼻子里哼的一声：“算是吧。”

    何青可以猜得到惠能准备干什么了。

    惠能道：“阿弥陀佛，贫僧也懂些修行之事，应当多少可以帮到些施主。”

    鸣耒抬了抬眼，半晌，说：“好啊，有人愿意帮忙，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惠能就走上前去，探察鸣耒体内的伤势。

    “施主体内一是有内伤，且伤到了经脉；”惠能的手搭在牛脊背上，灵力流入其身，“二是，似乎中了毒？这毒不寻常。”

    鸣耒摇晃一下脑袋，像是要舒展舒展脖颈，说：“可以啊，你这小子有点眼力。”

    惠能把包袱放在地上，开始翻找。

    鸣耒说道：“罢了，罢了，小子，别找了，寻常的药根本对付不了这毒的，老夫还是感谢你······”这一回牛嘴也在开合，不再是用腹音了，但话说一半，又给噎了回去。

    惠能把法衣抖一抖，弄展了，小心铺在牛背上。

    鸣耒扭过脖子，眼睛跟着法衣往背上瞧，说：“你这小和尚，在哪里出家？”

    惠能道：“贫僧在东门寺出家。”

    “东门寺，东门寺······”鸣耒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或者思索，“你师父是谁？”

    惠能道：“是弘忍大师。”

    鸣耒喃喃道：“弘忍，弘忍······好像是······”

    惠能问道：“施主认识弘忍师父？”

    鸣耒道：“我听说过他，但不认得他，我只是认得你这件袈裟，我看达摩曾穿过的。”

    这一句让惠能也是一惊，赶忙又向鸣耒弯腰合十道：“原来是与本门祖师有渊源的前辈，失敬失敬！”

    鸣耒道：“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这袈裟传到你这里，是第几代了？”

    惠能道：“是第六代。”

    鸣耒“嗯”了一声，头又伏在地上，不再言语。

    惠能吩咐何青：“你去坐到那一边，和我一起运功。”

    “啊？我？我这点灵力就不了吧······”何青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好掺合惠能做的事。

    “阿弥陀佛，遇到行善的机会怎么能放过？灵力有深浅之别，而善行不因其有大小之分，各尽所能而已。你快去。”惠能指了指牛身的另一侧。

    惠能的声音平静但又有些威严，何青听了只感到没法拒绝，只好走过去，赔着笑，跟鸣耒双手合十，前后摇了一摇，意思是刚才言语多有冒犯，请牛前辈别计较。

    鸣耒的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意思是原谅他了，但还是不想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