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mama喊我回家吃饭
胡恨能在江湖纵横二十年而不倒,有许多本领是常人无法比拟的。他既有强硬残忍,凶狠阴险的一面,也有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一面,适应能力极强。 到了徐家庄,就充分发挥了他的本领,精湛的演技,煽情虐心的情节,催人泪下的台词,丰富多变的表情……就似川剧中的变脸一般,层出不穷,环环相扣。 一整套手段下来,把徐家庄的男女老少弄得如痴如醉,时而热血沸腾,放声大笑,时而扼腕叹息,潸然泪下。胡恨知道该在什么人面前演什么戏,永远都有办法抓住观众的心,一个好的戏子,无论走到那里,都是受人喜欢的。 徐家庄族长徐太公把他安排在一个叫阿全山民家里,好酒好rou招待,好不快活。而叶枫的遭遇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说出来都是泪。 自左边小道而入,只见一排清晰的马蹄印痕,一直向前延伸而去。叶枫看在眼里,好像看到了天大的希望,不由得精神大振,一拍黑马的臀部,叫道:“兄弟,再坚持一会,胡恨就在前面!” 行了不过数里,道路忽然变得残破不堪、坑坑洼洼,有的路基已经倒塌,残留的部份随时又有崩塌的可能,走在上面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马栽了下去。 更要命的是,连日雨水绵绵,路面已经烂如泥泞,如今大雨倾盆而下,更如泥潭泽国一般,几乎无法落脚。叶枫不知高低,心里暗叫一声苦:“我的天!怎么走?” 黑马气喘吁吁,若非叶枫连声催促,早就一屁股坐下,不想再走了,心里恨死了叶枫,边走边颠动着身子,也不知想把叶枫颠下马去,还是在表达它心中的不满? 叶枫知它满腹怨气,忙柔声劝慰,或而抚摸它的鬃毛,或而轻拍它的臀部,连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拍马屁!” 又前行了数十步,黑马忽然一声嘶叫,前脚一软,跪了下来。这一跪势力极大,叶枫猝不及防,一个人摔了出去,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全身沾满了泥浆,狼狈不堪。 黑马悠然摆动着尾巴,心里想必愉快极了。叶枫爬起身子,使劲扯动缰绳,想把黑马拉了起来,黑马已经筋疲力竭,哪里站得起来? 叶枫无可奈何,只好弃马前行,泥浆似又浓又绸的浆糊,一步踩下去,整条小腿都淹没了,仿佛地底里忽然伸出无数只强壮有力的大手,死死抱住他的双腿,拔步迈步,甚是艰难。 大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湿透了的衣衫紧贴在肌肤之上,极不舒服。叶枫一时性起,脱下上衣,缚在腰间,赤膊而行。 哈哈大笑道:“若是身上再绣些东西,更是威风凛凛,最好左青龙,右白虎……那叫什么?这就是蛟龙出海,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又脱下靴子,寻了根细藤,一左一右串联起来,挂在脖子之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丐帮二袋弟子。 叶枫挠了挠头,沉吟道:“怎么说的?对了,应该这样子的,各位大爷,姑奶奶,初到宝地,丢了盘缠,有钱的给钱,没钱给个馒头也可以……” 他虽然走得辛苦,但想到胡恨的处境与他相似,于是精神大振,一步步向前走去。 又行了数里,前面已是无路可走。只见一道瀑布从山上如条巨龙一般直冲了下来,无遮无拦,震耳欲聋。 原来山洪暴发,冲毁了两边的道路,形成一个十余丈大小的豁口,犹如悬崖绝壁一般,挡住了叶枫的去路。 叶枫寻思:“我去不得,胡恨也去不得。”慢慢走近,探头往下望去,只见七八丈高低的沟底水里倒毙着一人一马,在水里荡着圈子,一时竟没有被冲走。 那人整个面孔都浸泡在水里,大半个身子又被马给遮蔽住,叶枫手足并用,慢慢爬到沟底,把那人翻了过来。 这一翻却不要紧,犹如一盆冰冷的雪水当头倒下,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喜悦,不由大叫一声,倒退几步,目瞪口呆:“怎么不是胡恨?我是不是见到鬼了?” 他明明看见胡恨骑着牛千户的马离开十字坡,马还是那匹马,人却不是那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装束来判断,这人应该是本地的山民,他怎么会坐在胡恨的马上?胡恨又去了哪里?这种偷梁换柱,大变活人的戏法,胡恨是怎么做到的? 叶枫闭上了眼睛,慢慢静下心来,把脑子纷乱的思绪,一一理顺,从十字坡一路行来,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行人,只有……只有…… 三岔口砍柴的樵夫?叶枫登时灵光一闪,猛然恍然大悟过来,原来那个动作诡异,言语含糊不清的樵夫,就是胡恨! 瞬时间他似已把所有的疑惑,都想得明白透彻:“他杀了这人,然后把我指引到这条路上,自己从容脱身,真是条好主意。” 然而更大的问题又冒了出来:“胡恨会往哪边走,是徐家庄?还是十字坡?他知道我也去徐家庄,就不怕被我追上?” 又想:“他在十字坡杀了牛千户,只怕官府都被惊动,再去十字坡岂非自投罗网?他怎么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倘若是我,也不会冒这个风险,看来徐家庄才是他唯一的去处。” 叶枫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胡恨向来行事捉摸不透,出人意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并非没有可能,越危险的地方,往往是越安全的地方。大家都以为他似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谁想得到他居然反其道而行,从容不迫地折回十字坡?” 想到此处,更是忐忑不安:“万一他判断我又折返十字坡,径自奔向徐家庄,我不是南辕北辙,扑了个空?所有的努力不是都付之东流?” 叶枫忽然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无计可施,忽然长长地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人生就像赌博,不是输,就是赢,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赢了一劳永逸,为什么不去赌一把?” 从腰包摸出一枚铜钱,用力往天上抛去,大声道:“有字的那面,就是去徐家庄!”他并不是迷信的人,但他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唯有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近乎荒唐的手段上。 只见铜钱在半空不停旋转着,他的心也是起伏不定:“徐家庄,徐家庄!”啪的一声响,铜钱落了下来,牢牢粘在泥泞上。他一看,神情沮丧,不由得失声叫了道:“十字坡?” 接着他嘿嘿一笑,喃喃道:“胡恨果然非常人也,尽做反其道而行之事!险中取胜,绝处逢生,好得很。” 双手叉腰,连转了几个圈,足尖一挑,把铜钱踢得远远的,大声道:“反梦反梦,梦都是反的来解,我每次做梦捡钱,结果第二天就得破财。这次是不是也要反的来解?由此可见,十字坡就是徐家庄!” 叶枫自以为找到了最完美的答案,心头激动,连翻了几个筋斗,鼓掌大笑道:“倘若我投身公门,必然是位名捕神探,任它浓雾重重,我自有办法剥茧抽丝,让它真相大白。” 隔了一会,渐渐平息下来,低头看着在水中的尸首,轻轻叹了口气,道:“此处离徐家庄不远,你应该是徐家庄之人,我怎么忍心看你做孤魂野鬼?走,我带你回家!“ 当下拔剑砍了几根小树,做了个类似木筏的架子,把尸体放在上面,又采了几根粗籐,似纤夫拉船,拖着木架缓缓而行。 抵达徐家庄,已是掌灯时分。雨仍在下,却远不如先前那般猛烈。 看着徐家庄的点点灯火,叶枫心底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温暖,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连空气都弥漫着家的味道。 这个时候如果在华山,应该和众师弟坐在一起,听师父总结一天的得失,安排明天的事务,师父又喜欢长篇大论,没完没了。 师母忍不住要埋怨师父了:“你总改不了老毛病,每次吃饭之前,废话多多,讲出了什么名堂没有?大家别听他的絮絮叨叨,吃饭吃饭!”师父也只有苦笑了:“又多说了,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嘴已。” 正浮想翩翩之际,忽然间远处出现了无数团亮光,缓缓向他逼近,叶枫大惊,心道:“难道是鬼火?”不由回头看了木架上的尸首,道:“是你的朋友么?你可得替我说话。” 无数亮光越移越近,原来是无数盏灯笼,提灯笼的皆是精壮的年青男子,叶枫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每人手里均拿着各种器械,棍棒,锄耙,菜刀,扁担,甚至有人拿着擀面杖,更好笑的是有人手里拿的淘粪的勺子。他们想做甚么?难道夜里也要经营庄稼疏菜么?叶枫满脑子的疑问。 他们一声不吭,恶狠狠地瞪着叶枫,似乎和他有血海深仇一般。叶恨让他们看得全身发毛,满腹疑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结结巴巴道:“各位大哥,你们好!” 众人一言不发,叶枫不由苦笑,道:“原来都是哑巴。”众人咬牙切齿,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叶枫大笑道:“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伸出两根手指,假意在喉咙挖抠着,道:“这样不就吐出来了么?” 忽听得一人厉声大喝道:“谁是哑巴?”只见人群之中走出一个白发白须老者,神情刚毅,往众人面前一站,竟是不怒自威,不由肃然起敬。 他正是徐家庄族长徐太公。他一步步走到叶枫身前,叶枫被他气势震慑,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徐太公铁青着脸,问道:“你是不是华山派弟子叶枫?”叶枫吃了一惊,瞪着眼睛,奇道:“前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徐太公又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不知道才怪呢。” 叶枫唔了一声,半信半疑。心里不由涌起几分得意:“连山野匹夫都知道我名字,看来我混的还不是太差,是不是再过一两年,我就可以名动天下,成为江湖新一代的杰出人物?努力吧,叶枫!" 徐太公又道:“你是不是在追一个人?那个人身材高大,气度非凡?”叶枫瞪着眼睛,颤声道:“你……你……认识他?”徐太公道:“我当然认识他,而且我知道他是穷凶恶极的大恶人胡恨。” 叶枫满面堆笑道:“正是,他无恶不作,没有人比他更可恶了。”徐太公道:“你是不是想杀了他?”叶枫笑得很愉快:,道:“我不杀了他,只怕连觉都会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