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骑墙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 黄昏时分,无名小镇。 还没有完全天黑,小镇唯一的街道已经几乎看不到行人了。 南宫惊雷撑着油纸伞,慢慢的在雪地中行走,看着前方小镇渐渐亮起的灯火,他露出了笑意。只要有灯火的地方,都能给长途跋涉的旅人,带来无法形容的温暖。 最近一个多月,他一直在路上,一步步从遥远的苦寒西域,走到繁华似锦的中原。 他记得很清楚,他一共翻越了一千零一个山头,趟过三百六十五条河流,走过四百四十八座桥梁。数千里的漫长路途,拢总有九十三女人给他带来怦然心动的感觉。 南宫惊雷是魔教的财神,他任何时候所掌控的财富,都抵得上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的全年收入。 他完全可以雇辆马车,将他舒舒服服的送到目的地。他为什么要忍受风吹雨打,跋山涉水的痛苦?是为了看路上的风景么?躺在宽敞舒适马车里,同样可以将路上的风景收入眼底。 这一个多月,他过着苦行僧的日子,完全把自己隔绝在欢乐之外。魔教四大长老,就数他最年轻,他才四十出头。 就像所有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一样,追求完美精致的生活。喝最好的酒,穿最昂贵的衣服,住最豪华的房子,睡最美的女人,结交最豪爽大气的朋友。 南宫惊雷每年都会作贱自己二次。一次是炎热的夏天,一次是寒冷的冬天。他可以纵情声色,游戏人间,但是绝不能让自己真正的堕落,沉沦。 他每年都要花费几个月的时光来折磨自己,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清醒,警惕,因为他做的每件事都关乎到魔教的生死存亡。 他接手魔教财政大权的时候,很多人很不看好他,直言他生活奢侈,挥霍无度,迟早会将魔教几代人的积蓄,败得精光。他没有做任何解释,他知道要让别人停住指手划脚,就必须做出令人信服的事情。 从他上台到现在,他已经在这个位子坐了六年,凭着他惊人的理财天赋,通过各种途径的对外投资入股,不仅没有折损前任移交的一文本钱,而且在原有基础上,把财富翻了几倍。 大家都以为武林盟与魔教势如水火,大战一触即发,可是谁知道魔教每年都能从三巨头所经营的生意中,获取不菲的分红?更没人知道他经常与三巨头把酒言欢,畅谈业务。 他并不喜欢魔教长老的头衔,他把自己定位为唯利是图的商人。生意人既没有绝对的朋友,又没有绝对的敌人,谁能给他带来切实的利益,他就跟谁合作。如今几乎没有人会质疑他能力。 但是他并没有躺在功劳薄上睡大觉,相反他更加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只要他一次的判断失误,便足以让他六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他当下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让魔教有重振雄风的资本。 眼前是个低矮的小山包,从山底到山顶,布满了坟墓。大雪覆盖着坟头,好像一个个搁在蒸笼里的白面馒头。南宫惊雷停下脚步,忽然心有感触。 这些长眠地下的人,有的生前想必是叱咤风云,名动一方的英雄豪杰,可是现在尘归尘,土归土,来来往往的人,谁会记起他们呢?以后他死了呢? 南宫惊雷叹了口气,道:“我只求活着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在乎身后之事?”他衣拂动,扫清一块石头上的积雪,大马金刀坐下,朗声笑道:“各位一路跟随,辛苦辛苦,各位是要劫财的么?” 白茫茫雪地里出现了七个人。七个衣着色彩鲜艳之人,也许他们认为吃定了他,也就不掩饰身份。他们分别占据七个不同的位置,堵住他所有可能逃亡的道路,嘿嘿冷笑道:“劫财又怎样?”南宫惊雷笑道:“那就好办了。” 他解下佩戴腰间的腰带,摘取手上的戒指,腕上的链子,搁在石头上,道:“这些破铜烂铁,少说值得十余万银子,权当在下一片心意,请各位英雄好汉喝杯水酒。”七人不为所动,道:“你当我们是叫花子?”南宫惊雷陪笑道:“各位每人都能分到一二万两银子,可以说收获颇丰了,最起码能过个好年了。” 七人冷笑道:“你何必避重就轻?你应该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南宫惊雷点了点头,拍打身后包着手指粗细的金边,嵌着数十个龙眼大小珍珠的背包,道:“各位好眼力,这个包值十八万两银子,出自京城‘荣宝斋’大师之手,普天下只有一个,堪称独一无二,极有收藏价值。”七人翻了个白眼,怒道:“谁希罕你这个破包?” 南宫惊雷吃了一惊,道:“那各位想要甚么?”七人眼中有杀气,道:“我们要包里的东西。”南宫惊雷把背包放在雪地上,解开袋口,只见里面装满了一叠叠崭新的银票,七人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面现贪婪之色,喉咙“格格”作响,情不自禁的吞下一口口涎水。 南宫惊雷道:“这些是大通商行的银票,全国通用,每张银票面额一千两,合计二千张。”七人难饰心里激动,低声惊呼:“二百万两银子?”南宫惊雷道:“不错,二百万两银子。”七人呵呵大笑,一齐伸出手来,道:“拿来!”南宫惊雷道:“我把银票给你们,各位会放我一条生路么?” 七人环视四周,笑道:“我们会给你建造一座比较体面的坟墓。”南宫惊雷道:“劫人钱财还要别人的命,你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七人道:“杀人越货,谋财害命,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南宫惊雷搓手道:“说得我心头痒痒,也想做强盗劫匪了。”七人道:“你想抢谁?难道是我们?” 南宫惊雷道:“当然是你们,难道要我去打坟里死人的主意?”七人仰天大笑,道:“你看我们像有钱的主么?我们七个人的身上,加起来也不足五两银子。”南宫惊雷笑道:“第一次做强盗,能有五两银子收入,我很心满意足了。”七人同时喝道:“你活腻了不是?” 七条色彩斑斓的身影,从七个方向扑来。南宫惊雷“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叫道:“来真的?我不干了!”抓起背包,往西面二人掷去。那二人飞身扑出,四只手伸得笔直,去抓落下来的背包。就在他们即将触及背包的刹那间,他们忽然发现所有的力气,从体内急泄而出,就像似破闸飞涌的洪水。 他们倒下的时候,看到了南宫惊雷一只手提着背包,一只手托着些许碎银子,那原本是属于他们的财物。南宫惊雷笑吟吟道:“世上最绝望的事莫过于,眼看就要唾手可及,大功告成,结果一脚踩空,堕入万丈深渊。”足不停顿,往北方投去。二人截住他,道:“想走?没门!” 南宫惊雷的腰带蓦然飞出,似毒蛇般紧紧的勒住一人脖子,那人挣扎不得,只听得颈骨发出爆豆般的碎裂声。南宫惊雷道:“君子取财有道,过度追求金钱,往往被金钱反噬。”他并非在故作玄虚,讲空洞无物的大道理,他终日与财富打交道,因此在金钱方面,拥有比常人更多的体会。 另一人大吃一惊,嗤嗤数刀,荡起从天而降的雪花,一片也落不到他身上。南宫惊雷右手食指弹出,一粒碎银呼啸着射入这人额头,又从后脑勺飞出。南宫惊雷早绕到他身后,接住带血的银子,道:“商人手中的每一文钱,都有他本人和别人的血汗,看得比性命还重,怎能任由他人掠夺?” 剩下三人只想一夜暴富,罔顾四个同伙瞬间被他击杀的事实,三路包抄夹攻。南宫惊雷原地转了个圈子,三人仰面倒下,面皮铁青,气若游丝,身上却不见半处伤痕,不见一点鲜血流出。南宫惊雷笑道:“我敢背着二百万银子招摇过市,就有能够做到一文不丢的本事,你们岂不是睁眼瞎么?” 南宫惊雷穿过雪地,来到镇里。他一对眼珠子始终不停转动,密切关注周边环境。这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到任何一个人口聚居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平,有没有可以投资获利的商机。 小镇唯一的街道并不长,从街头走到街尾,一共是二百一十九步。合计有大小门面有七十七间,其中五十六间闲置,门口堆放着柴禾杂物。二十一间正常营业的店铺,其中炸油条,做包子,熬粥的早吃店,以及经手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杂货店,合计是八间。 另外豆腐豆芽店一间,棺材铺一间,香烛纸钱店一间、油坊一处、金银店一间、当铺一个、布店裁缝店一间,药铺一间,小饭馆二个,熟食店一个,其余二间都是rou店,这时候店里还悬挂着几扇猪rou,看来白天没有卖出多少。 尽管大雪纷飞,路上行人稀少,这二十一间店铺却不急着关门,店老板们大概都心存侥幸,万一有人睡不着,心血来潮,揣些零碎钱,出来买东西呢?可是棺材铺,香烛纸钱店的凑什么热闹呢?谁会无缘无故买一口棺材,一堆香烛纸钱呢? 小镇有长长短短的巷子十七条,约莫有三五百户人家。南宫惊雷绕着镇子转了一圈,已经对镇里的情况有所了解。此刻正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家里灯火辉煌,桌上有酒有rou的不超过二十户,其他的人家都是一灯如豆,清汤寡水。他脸上露出笑容,道:“真是个穷到无药可救的地方啊。” 他笑,说明这里有利可图,一贫如洗的地方也意味着人力价格低廉。他入股的几个大型煤山,机房,正为日益增长的人工成本头痛,降低工钱支出也是提升收益的手段之一。南宫惊雷从rou店门口经过,放慢脚步,眼睛往店里瞟去。 rou店老板眼尖得紧,提了块五花rou,赶忙奔了出来,叫道:“贵人,来块rou?本地的黑毛猪,肥而不腻,唇齿留香,闻名于世。”南宫惊雷笑道:“这么好的rou,为什么卖不出去呢?莫非卖得太贵了?薄利多销啊!”rou店老板叫起苦来,道:“我进价十三文一斤,卖出二十文一斤,刨去店租,工钱,到我手上能有多少?” 南宫惊雷道:“你一天能卖多少斤rou?”rou店老板脸红了红,道:“少则二三十斤,多则五六十斤。”南宫惊雷道:“去除开销,从早到晚,到手仅有一二百文,的确对不起你的辛苦付出。”rou店老板叹息道:“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能有甚么办法呢?”南宫惊雷道:“好rou烂在锅里,真的可惜了,难道你没想过把猪rou卖到省城,京城?像这种品相极好的猪rou,少说值一百文一斤。” rou店老板道:“小人一介杀猪卖rou的,哪有结交达官贵人的机会?”南宫惊雷道:“你把猪rou十五文一斤批给我,我卖给那些名公巨卿,当然你必须保证一天提供一千斤猪rou。”rou店老板跳了起来,吃惊的道:“你卖给别人一百文一斤,只让我赚二文钱一斤,你这个人的心太黑了。” 南宫惊雷笑道:“一天一千斤rou,赚二文钱一斤,轻轻松松二千文到手,比起你苦哈哈一天下来,只赚一二百文,已经翻了近十倍,你还想怎样?我之所以能拿大头,因为我有你不可企及的门路。这年头凭能力吃饭,有人吃rou,有人喝汤,有人啃骨头,大家各负其责,岂非正常至极?”rou店老板苦笑道:“贵人口说无凭,须得跟小人立下文书。”南宫惊雷盯着店内的几片猪rou,笑道:“镇上有四百三十六户人家?” rou店老板道:“正是。”南宫惊雷道:“你给每户人家送一斤rou,rou价按批给我的算,十五文钱一斤。”rou店老板奇道:“你跟他们素不相识,送他们rou做甚?”南宫惊雷笑道:“我想带他们发财翻身。”今天他送这些人一斤rou,将来要从这些人头上赚一头猪的钱回来。 他摸出从那七人身上掠夺来的几两碎银,交给他手里,道:“你办完事之后,到前面小酒馆找我,我跟你写合约。”rou店老板迟疑道:“这些钱恐怕不够买四百三十六斤rou啊?”南宫惊雷笑道:“这是定金,不够我自然会补给你,我像耍无赖的人么?”大踏步往小酒馆走去。 酒馆里面已经有人摆下筵宴,等他大驾光临。请他吃饭的人居然是云无心和西门无忌。这二人别过脸去,不看对方一眼,不跟对方说一句话。二人见得他进来,同时站起,抢上迎接。南宫惊雷一手挽着云无心,一手挽着西门无忌,以示一视同仁,绝无差别对待。 二人非得让他坐上首,南宫惊雷拗不过,道声无礼,只得坐下,二人一左一右挨在他肩下坐着。三人喝了几杯酒,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西门无忌忽然“嘿嘿”冷笑几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无心,厉声说道:“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当真虎父无犬女,很了不起!” 云无心道:“饭菜也堵不住西门叔叔的嘴,看来你对我的成见不是一般的大。”西门无忌目中怒火闪动,道:“我们要推翻武林盟,重返中原,你们父女俩却阻三阻四,整天价危言耸听,说甚么时机尚未成熟,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云无心道:“武林盟还没有到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地步,现在贸然行动,不仅达不成任何目的,反而要付出惨重代价。” 西门无忌道:“就算你说的有理,哼,前些天你在徽州城又做了甚么?”云无心道:“我在徽州城有跟武林盟的人,有过正面冲突么?我有杀过武林盟一个人么?我始终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若是换作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早就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了。”西门无忌道:“你运用大鹤输送物资,已经参与其中了。” 云无心道:“我是给谁输送物资?是给徽州城几十万百姓。我这么做,难道不是给形象不佳的大同教正名么?如果你想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只怕到头来是搬石头砸自己脚。”西门无忌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转头看着南宫惊雷,道:“你看看,区区一个黄毛丫头,何等的嚣张跋扈,居然把我们几个兄弟不放在眼里。” 南宫惊雷不动声色,道:“我主管钱财,我的职责是只想怎样赚更多的钱,让大家过得好一点,其他的事情,我既没有心思,又没有精力去参与。”西门无忌怔了一怔,忽然大笑,道:“你的骑墙策略真好,两不得罪。”南宫惊雷道:“你以为我想骑墙?我倒向那边都不得好死。” 他喝了口酒,积压在心里的怒火忽然瞬间爆发:“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我千幸万苦筹来的钱,有用到正经合理的地方么?都被你们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消殆干净。你们以为自己做的事情,足够高尚正义,在我看来,都他妈的卑鄙无耻,死不要脸。可是我心里再不痛快,也得拼尽全力给你们筹钱,尽量让各位大爷,各位小姐吃好喝好,然后有精力磨嘴皮子,拍桌子。” 南宫无忌把背包放在桌上,取出装在里面的银票,分作二份,叹气道:“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我巴不得你们现在就来场你死我活的终极决斗,分出胜负,我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做正事了。如果不是没完没了的内耗,大同教何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境地?”云无心道:“这份钱你原本可以直接交给我父亲,你不应该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 西门无忌道:“我决不会让一文钱落入你们父女俩的口袋。”云无心道:“我一定会把钱安全送到我父亲那里,一文钱也不会让你抢走。”他们随即异口同声说道:“我们之间势必有场血战,这正是他的目的。”南宫无忌道:“大同教不能再乱下去了,这是大多数人的心声。倘若现在死几个人能换来本教的长久安宁,我愿意冒这个险。” 云无心凝视着西门无忌,道:“我过几天就走。”西门无忌道:“我会在三个地方阻杀你。”云无心道:“死人谷,大沙漠,通天河?”西门无忌道:“这三个地方足以让你有死无生。”云无心笑道:“我身边有个超级无敌幸运星。”南宫无忌挥手,喝道:“你们最好现在就走,别影响我跟别人谈生意。就是你们这些不知高低的人,害得我没皮没脸,什么钱都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