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我想通了
叶枫大哭了良久,心情渐渐平息,取出一锭大银,委托中年和尚到镇上采办寿衣棺椁,香烛纸钱。聘请风水先生勘探合适墓地。到凶肆店定制墓碑,碑上务必刻着“爱妻余冰影之墓”七个大字。无论如何,她总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假如还有选择的余地,他宁愿她能活着,这块墓碑便可以延迟到许多年以后才能使用。雇佣泥水师傅挖掘墓xue,建造坟墓。超度死者的法事,自是交给中年和尚来做了。 中年和尚见得项目繁多,生怕记漏了一二件,又要来回奔波,耗时耗力。提笔在黄表纸上写了单子,和银子一齐揣在怀里,下山办事去了。叶枫抱起余冰影,放在禅房床上,端来清水,洗净她的脸蛋,手脚,给她梳头化妆,涂抹指甲油,余冰影随身携带着胭脂水粉,石黛额黄。做好了这些,取来一床中年和尚准备好的新被子,盖在余冰影身上,拿一块白布巾,蒙住她面孔。 接着他去厨房做了羮饭,连同供桌一起端入禅房,在她脚跟的床尾后面的板凳上点了一盏随身灯。然后他坐在床头,语速缓慢,娓娓道来这些年他在江湖上的各种经历、际遇。余冰影能听到么?他相信她在凝神倾听。每当他讲到惊心动魄,危在旦夕的环节,板凳上的随身灯就发出“嘭”的一声大响,灯火突然窜得老高,像极了她拍着心口,眼珠圆瞪,低声惊呼的样子。他讲到青青,阿绣,陆嫣,云无心,灯火就摇曳不定,忽明忽灭,似是她倒翻了醋坛子,撇着嘴皮,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 太阳从窗前走过,向天空快速攀升。叶枫忍不住心想:“影儿现在走到哪里了?这么大的太阳,她有没有在树荫下躲热气?她是走路还是坐车的?听说押解鬼魂的阴间使者贪财势利,有人拿钱贿赂,便给予方便,大献殷勤。无钱的苦主,便尽情羞辱,百般折磨。影儿口袋有钱么?我可不能让她受丁点委屈。”当下奔了出去,在庙里搜罗了一大堆纸钱,堆在天井焚烧。他心想余冰影这下腰缠万贯,富可敌国,阴间使者都要争相讨好,巴结她了吧? 临近中午,和尚还没回来,采办的物品却络绎不绝送来。叶枫给余冰影换衣裳,又见到她满身伤痕,不禁悲从心来,潸然泪下。下午亥时,听得外面有人“嗬嗬”叫喊,声音沉闷,似是身负重物。走出看时,见得八条大汉抬着一口黑色棺材,步履沉重,一步步往寺庙走来。原来本地风俗是,黑色棺材用于早丧之人。走到近处,闻到阵阵浓郁的酒味,如雷般的鼾声,竟然从棺材里面传出来。叶枫大吃一惊,急步上前,推开虚掩的棺盖,见得狭小的棺内躺着二人,手脚纠结,抱在一起,皆是烂醉如泥,睡得正香。 一人是寺里的中年和尚,一人是看地的风水先生。中年和尚下山购物,一边跟商家讨价还价,索取返佣,一边虚报价钱,欺瞒叶枫,两头通吃,收获颇丰。中午便以介绍了生意的由头,逼着风水先生做东请客,好酒好菜,喝得大醉。饭后双脚酸软无力,已是无法走回来,又不愿出钱雇顶轿子代步,于是灵机一动,来占寿材店老板便宜,当下不顾忌讳,躺在棺材里,硬是让伙计给抬了回来。店老板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叶枫何尝不是如此? 晚上大殓,叶枫见得寿材店伙计合紧棺盖,举斧拿钉,便要将棺材封死,忽然想起从此以后和余冰影阴阳相隔,再也无法见面,不禁生出想多看她几眼的念头,忙不迭大声喊停。众伙计见他痴情,忽然发现了新的生财门路,齐声道:”得加钱!”叶枫掷出一大把铜钱,众伙计道:“请悉尊便!”弯腰拾钱。叶枫使力推开棺盖,痴痴看着余冰影,口中自言自语,语无伦次,鼻涕眼泪一发流下。众人边上看戏,冷目旁观,掩嘴暗笑。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枫才狠下心肠,吩咐伙计钉死棺材。 次日一早,风水先生独自一人,外出寻找合适墓地。他欺负叶枫外地人,只想多讹叶枫些钱财,哪会给叶枫诚心办事。他躺在让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石头上美美的睡到下午,尔后随便找了个幽净的山谷,在平坦的空地上洒了些石灰,算是交差完事。回来大吹特吹,说是余冰影长眠之地,钟灵毓秀,虎踞龙盘,后人必然强宗胜祖,前程似锦。叶枫不明真相,果然以为他办事妥帖,赏了些银两。 择了吉日,出殡安葬,中年和尚做了三天法事。前前后后将近去了十余天,叶枫身体也恢复了许多,已是行动自如。他每天漫山遍野采集奇花异草,栽植在余冰影坟墓周围,捡来的五彩缤纷的石头,镶嵌在坟墓之上。一座坟墓花团锦绣,蜂蝶终日不散,甚是热闹。他吃住皆在庙里。一日他在半山腰上,无意发现一个草木藤蔓遮掩了的洞xue,钻进去一看,里面竟是异常宽敞,别有洞天。 山洞的上方,是一个人工开凿,一个房间大小的窟窿,当中篏着一块透明的镜片,光线透入,洞内甚是明亮。里面筑着做饭的灶头,灶上贴着灶神的画像,常年烟薰火燎,兼之年代久远,模糊得看不清面目。灶上有铁锅;饭甑、菜刀、砧板、灶下堆着劈好的木柴,一把铁钳胡乱扔在地上。灶的左边,是个松木菜橱,里面碗盘杯筷一应俱全。灶的右边,是只泥烧的水缸,揭开盖子,见得缸内长满了绿藻苔藓,碧绿得有些吓人,绿藻之中露出半截葫芦水瓢柄。 往里走几步,是张只在表面刷了一层桐油的杉木饭桌,四条同样涂了桐油的长凳,桌上有茶具,酒壶,酒杯,一本看了一半的书。不知这里的主人,因为何事,一去不返?再往里走,是个花园,没有人打理,已是草多花少。一条鹅卵石砌成弯弯绕绕形状的小径,通向花园中间的一个木头亭子,亭内有桌有凳,桌上摆着一盘正在对弈的围棋。白子气势如虹,步步紧逼,黑子负隅抵抗,苦苦支撑。 山洞尽头,是个方圆数亩的池塘,水源是从石壁渗出来的水滴,格外冽凛,寒气逼人。阳光照不到水池,池水看上去一团墨绿,不知深浅。水中有鱼,来回游动,拨动水波,荡起一层层涟漪。叶枫心想:“怎么不见主人睡觉的床铺?”东张西望,四下寻找。忽然见得花园背后长满了草的小径,往阴暗处通去。他循着小径走去,不多时已到尽头,见得石壁上凿着一级一级向上的台阶,石壁上篏着灯油已经干涸的灯盏。台阶一共三十六级,石一共装了四个灯盏。 台阶尽头,赫然是个天然生成,房间大小的石洞,走了进去,见得里面摆着木床,床顶的几只藤编箱笼,分别装着男人所穿的春夏秋冬衫裤鞋靴。其中一面石壁也被凿穿,篏着透光的镜片,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另外几面石摆着几个高高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书籍,厚的薄的,少说有几千本。桌上有封没有寄出去的信,信中大意是已经完全想通破解每个敌人招数的法子,就算这些敌人不讲道义,再次一拥而上,他一个儿也对付得了,不日下山,替父母亲人报仇。信尾落名人是黄裳。 叶枫蓦地想起一人,不禁心中怦怦乱跳,浑身颤抖,寻思:“这个黄裳莫非是号称凭一己之力,给侠客传奇焕发第二春的金老爷子所写的什么射雕三部曲中那个本是宋朝文官,在编纂道家典藏时领悟并且无师自通练成了绝顶武功,后来因杀死众多明教各门各派人物,与众多门派结仇,为了报仇而研究仇家武功,最终写下震古烁今的《九阴真经》的人?” 他随手从架上拿了本书,翻开一看,记载的是如何破解蜀中唐门暗器的诀窍,每一招看似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然而实际cao作起来,却是合情合理,理当如此。无论唐门暗器如何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总能抢先一步,制住对方。叶枫连翻了几本书,反制敌方的每一招皆是犹如插在三寸的尖刀,击碎巨人脚踝的锤子,精准凌厉。 叶枫尽管剑法精妙,已经跻身于顶尖高手之列,然而陡然间见到这些人间难得一见的武功秘籍,不禁心痒难耐,一边认真翻阅,一边将新学到的东西融入自己原有的招式,不知不觉之间,境界又提升了一个层次。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内昏暗阴沉,眼前一片迷糊,竟然看不清书上的字。叶枫以为看久了书,累了眼珠子,搁下书本,转头往外看去,岂知已是天黑。 叶枫记得桌上有半截蜡烛,不管是几百年前的遗物,究竟能不能使用,取出火折子点燃,居然火苗窜起来了。他坐在桌前,借着烛光,似闯入菜园里的牛羊,贪婪地汲取新的知识。每看到精彩之处,忍不住一拍大腿,大声赞叹:“他娘的真是神了,这一招原来要这么使人,方算称心如意!”在他看来,书上每一个字都堪称一字千金,妙不可言,便是收拢天下最无耻、最rou麻的词语来赞美,也绝不为过。 奈何他文化不高,平时就靠一句他娘的真是神了闯荡江湖。此刻同样说不出更加意境深远,悦耳动听的词语,翻来覆去只是一句他娘的真是神了和拍打大腿,来表达无限敬仰之意。也不知说了多少次他娘的神了,拍了多少次大腿,总之口干咽燥,大腿酸痛不已。忽然之间,眼前又是一团漆黑,原来蜡烛烧到了尽头。他放下书本,只觉得心情激荡不已,暗自思忖:“我要杀了苏岩,我们要杀了荣景,我要杀了所有欺负过影儿的人!” 他想起即将取了苏岩,荣景等人首级奠祭余冰影,忍不住心花怒放,手舞足蹈,放声高歌,压在心中十余日的悲愤,抑制,此时尽得宣泄,一扫而光。他跳着唱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要杀苏岩,荣景,洗剑山庄以及西门无忌岂会善罢甘休?他们势必调动所有力量来对付我,我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武林盟,大半个魔教,能有多大的胜算?”想到此处,他不禁意气消沉,颓然坐入椅中,只觉得胸膛快速扩张,收缩,释放出粗重的喘息声。 叶枫转头看着篏在石壁上的镜片,外面完全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山谷里的余冰影坟墓,更似处于深渊的最底层,只要堕落下去便再无上升的机会。她的头顶,肩膀,永远有只手,有只脚,牢牢按住她的额头,踩住她的肩头,不让她挣扎,反抗,不让她获得自由,获得新生。孤狼在远处山峰嗥叫,像极了苏岩,荣景的狞笑,他们才是这个黑暗世界的顶级玩家,他们支配着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命运。 留在余冰影身上各种磨灭不了的侮辱性的语言,图案,伤痕,此刻不停的出现在他眼前。他霍然站起,大声说道:“我大不了像黄裳先生一样,熟知天下武功,到那个时候……哎哟不好,到那个时候,苏岩,荣景也许就是风烛残年,奄奄一息的老头子了,我如何忍心下手?那样的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可是我不替影儿报仇,放任恶人安享快乐,正义不能战胜邪恶,做人还有甚么意义?” 他彻夜未眠,各种念头在脑海此起彼伏,难以决断。天渐渐亮了,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房间,落在他的眉心上。这缕阳光就像一把尖刀,登时剖开他的头骨,一下子就剜掉了存放在脑袋里不合时宜的想法,他只觉得浑身通泰,竟有大彻大悟,看透本质的感觉,因为旧的灵魂已经死亡。他几乎忍不住要放声高呼,去告诉每一个人,他终于想通了。 他学了绝世武功,可是杀了苏岩,荣景,扫荡了武林盟,魔教又怎样?这个世界同样不美好,因为马上有别的人成为新的苏岩,新的荣景。正所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杀得过来么?拿镰刀割野草,只能暂时阻止野草野蛮生长,想彻底根治野草的困扰,只有想办法让土壤保持高度纯净,不被有毒的东西腐蚀,干净的土壤,长出来的东西才能确保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推动改变世界进步的不是刀剑暴力,而是可以顾及保障到大多数人利益,可以有效约束少数手握权力的人,使得他们不敢用权力兑换利益,通往每个阶层的道路永远畅通无阻,不论出身,只要努力,就能出人头地,不存在滋生权力世袭,被几个家族长期垄断权力的环境,大家上下一心,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毫无顾忌的去拼去闯的制度。 可是叶枫能看到这一天么?他一定看不到,甚至他死后的几百年,上千年都不一定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只要某些大人物心中存在着称王称霸、名垂青史的欲望,他就有把整个世界当成自己私有财产的意愿,为此不惜发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无辜百姓的鲜血,只不过是替他们书写不朽功绩的颜料而已。 但是这一天终会来临。 因为有人一直锲而不舍的推动着天下大同的理念。 以后叶枫该做些什么? 他不一定要做名动天下,万众瞩目的大侠,也许他会在某个偏僻的乡镇,种几亩薄地,养些鸡鸭,或者在某个油腻的小酒馆,做个一个月只领一吊钱的店小二,渺小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但他还是会在他所从事的每一份职业尽量发光发热,这就是他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叶枫一拍桌子,呵呵大笑,道:“黄先生,我认你的武功比我高,我穷尽一生之力,也未必能追赶上你,但是我能想通了,而你却不能,虽然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写了那么多的字。所以我在你的私人豪宅暂住几天,也不算占你的便宜,是不是?” 中年和尚一听到叶枫要搬走的消息,无异于断了条财路,不由得心如刀割,怅然若失,脸色极是难看。叶枫往他手里塞了几锭碎银,又讲了几个尼姑庵不得不说的秘密,他阴沉的脸上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叶枫向他要了镇上跑腿的联络方式,要他们代购米面油盐,rou鱼酒茶。他好几天没喝酒了,难受得紧,一口气买了三五坛。他不愿让别人知道山洞的位置,交货地址是在余冰影坟前。 那三个跑腿一接到这种鬼气森森的单子,第一反应是某个调皮鬼在坟里太寂寞,要他们仨人凑一桌打纸牌,不禁毛发齐竖。想打退堂鼓嘛,然而王老板又定下死规矩,无论任何地方,都必须无条件送达,即使收货人是阎王爷。三人身上皆备了避邪驱鬼的物品。三人战战兢兢来到山上,见到收货人是个三十不到的男子,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头上,不仅没把他们拉进坟里打牌,反而打赏了他们几十文钱。 叶枫将物品搬入山洞,动手清洗灶台、橱柜、锅碗瓢盆、坛坛罐罐,擦拭桌椅床凳,修剪花园杂草,一天都不得空闲。洞口的草木蔓藤,却是保持原状,省得被人发现。晚上大鱼大rou,大碗烈酒,犒劳自己。醉醺醺之际,想起今日算是乔迁新居,不写副对联,未免过于潦草,拿来笔墨纸砚,歪歪斜斜写着“何须大厦高楼方称舒适,就此青山绿水便好安居”,贴在卧室门口。 就此他在这里暂居。他每天生活简单至极,早上睡到自然醒,也不吃早餐,跑到余冰影坟上坐几个时辰,自言自语一番。中午烧一荤二素,连同晚上一起吃。他嫌鱼刺多容易卡住喉咙,烹饪又要相当技艺,故而几乎不怎么吃鱼。一碗荤菜多半是碗红烧rou,把rou翻炒片刻,连同配料放在水里煮到半熟,倒入酱油上色,再焖一会,即可出锅,岂不省时省力? 如今时值夏天,毛豆上市,他极爱吃豆,二素之中,一盘毛豆如同每餐摆在桌上的酒瓶一样,雷打不动,地位不可撼动。毛豆好吃,却是难剥,折磨手指。市面上有剥好的毛豆出售,他偏要自己动手剥壳,乐此不疲。原因无他,就喜欢痛并快乐着的那种感觉。人生亦是如此,从头甜到尾显得太假,从头苦到底显得太悲,唯有苦中渗甜,甜中带苦,方显得合情合理。另一个素菜也是在芋头,黄豆芽,豆腐干三者之间来回切换,百吃不厌。 镇上那些跑腿跟他接触次数多了,彼此渐渐熟络起来,会和他畅谈梦想,展望未来,讲述生活不如意的至暗时刻。他们见他整天无所事事,过着躺平摆烂的日子,纷纷劝他要趁现在年轻,努力奋斗几年,赚些养老钱,省得老无所依。实在找不到活干,就跟他们做跑腿。他不敢拂了众人好意,连声称是。下雨的日子,无论出来陪伴余冰影,便一个人下围棋,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打倒自己,倒也其乐无穷。黄裳编写的数千本武功秘籍,他宁可蒙头大睡,也不去翻看。 实在无聊到不行,便到四十里外的镇甸走一走。镇上一般是三日一圩,这里是“二五八”圩,每逢圩日,各个村寨的人都来赶集,甚是热闹。叶枫会买些新鲜果蔬,会到小饭馆吃碗他想吃又煮不好的虾公面,听食客讲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他会坐在古老的石拱桥,看着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打发时光。他会跟着相识的跑腿,和他们一起去送饭,遭人辱骂受人赞美,尝尽人间冷暖。 他还收养了一条棕色的流浪狗。苦思冥想了几天,也想不出一个适合这个狗的名字。一日走到镇上学堂门口,听到里面大声念颂:“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叶枫心念一动:“可乐,可乐,令人喜悦,当下我最需要的就是快乐,就给它取这个名字。”遂尔给这狗取名为“可乐”。他走到哪里,可乐便跟到哪里。一人一狗,和睦相处,平添了许多乐趣。 夏去秋来,转眼间到了八月,今年天气反常,秋雨连绵,下了十几天仍不见停歇的迹象,山洪肆虐,冲毁通往外界的道路。叶枫既不能外出采办食物,外面又无法将东西送到他手上,只能困守山洞,等待雨过天晴。手头上仅有半缸米,几斤面,一片菜叶也无,每天抠抠索索,一粒米也不敢多放,熬粥糊面,惨淡度日。他一张嘴几乎淡出鸟来,面青肌瘦。胃口不佳的可乐毛发干涩,垂头丧气。他生怕余冰影坟墓受到损坏,几次冒着风险下去疏洪加固。 一日深夜,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外面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地动山摇,犹如地龙翻身,听来惊心动魄。叶枫大吃一惊,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蓑衣,提着灯笼,奔出山洞。灯火微弱,只照脚下方寸之地,看不见远方。他只感觉到脚下大地剧烈颤抖,山洪在山谷中咆哮,震耳欲聋,带着巨大冲击力,摧毁着一切挡住它去路的东西。叶枫担忧余冰影坟墓会被冲毁,大风大雨,洪水滔滔,又无法下去察看,心急如焚,唉声叹气。可乐紧紧咬住他的裤管,口中呜呜作响,似在提醒主人莫要一时冲动,去干傻事。 一夜提心吊胆,等到天光,看清四处情况,登时不知高低,叫一声苦:“影儿,你恁地如此命苦!”原来连日豪雨,引发泥石流,整个山谷满目疮痍,面目全非,哪见得余冰影坟墓的踪迹?叶枫带着铁铲,锄头,不顾安危,纵入齐腰深的淤泥,在大雨中挖掘余冰影尸骸。他不停不歇,接连挖掘了十余天,几乎将山谷每寸土地都翻了过来,仍然一无所获。 他心有不甘,走出山谷,顺着山涧溪流,向前仔细搜索,途中每一根草,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不放过,希望能将余冰影完整无损的找回来。直至有一天,一条大河挡住他去路,眼前河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百舸竞争。他才确信永远再也找不回来小师妹了。叶枫想起小师妹生前孤苦伶仃,死后尸骨无存,不禁悲从心来,放声大哭。可乐亦是泪水汪汪,呜呜咽咽。 叶枫无精打采返回山洞,不吃不喝、睡了一天一夜。可乐以为他病了,不停的在他床前绕来绕去,伸出舌头舔他的脸庞,手脚。他迷迷糊糊伸手去摸可乐脑袋,哽咽道:“可乐,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醒来做了一桌饭菜,搬到以前埋葬余冰影的地方,对着清风明月,大醉一场。醉了也不回山洞,就趴在地上睡去。毕竟余冰影在这里睡了几个月,这里泥土为什么气息芬芳,是不是融入了小师妹的缘故?他将脸深埋在泥土里,直到无法呼吸为止。醒来将换洗衣服打了个包袱,封死山洞入口,带着可乐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