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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如何处置

    李东阳略显老迈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这文华殿中悠悠回荡,这是他们三位阁臣的态度,也是他们必须要表的态。

    这份卷子简直就是把皇帝的脸按在地上使劲摩擦,完事踩上几脚,又啐上一口浓痰。

    这是对皇帝多年来勤政治国的极大否定,他们很难想象皇上要是看了这份卷子会有何反应,是勃然大怒,还是羞愤至极

    而朱佑樘的脸色这时已经变了,甚至有些震惊莫名。

    不予录用

    国朝开科取士至今一百三十余年,已举行过数十次科举,殿试自然也有数十次。

    数十次殿试的贡生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上万人,而这上万名贡生参加完殿试之后都会摇身一变,成为进士及第,进士出身,最差最差的也是同进士出身。

    从未有过一人落榜,也从未有过一人受到这种不予录用的待遇。

    哪怕策论写的是狗屁倒灶,一窍不通,都会捏着鼻子赐个同进士出身,给排到三甲末位。

    弘治皇帝将目光看向李东阳手里的纸筒,他难以相信那夏源在上面写了什么,居然会让三位阁老说出不予录用的提议。

    莫非是一字未写,直接交的白卷?

    心中暗想着,他对着侍立于旁边的箫敬使了个眼色,而后箫公公便走下丹陛将那卷纸筒取了上来。

    这纸筒用绳子系着,朱佑樘伸手接过,随即便隐隐看到了那力透纸背的墨迹。

    不是白卷?

    而且还写了这般多

    他将那用来防止纸张散开的绳子解开,捏着这有些小厚的八页纸往下看,刚看了个开头还没什么,甚至还暗暗赞许。

    这楷书倒是不错,或许是性子稳重的缘故,朱佑樘最推崇的便是楷书,中正平和,藏锋内敛。

    不像草书那般张扬飘洒,也不似瘦金那样锋芒毕露。

    因此他看到这卷子上的字迹当先便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但等渐渐的再往下看,这脸上就开始变得风云诡谲起来。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各种情绪也在脸上来回交替,怀疑,震惊,愤怒,羞辱,不敢置信.

    他无法再维持住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形象,此时将一切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眼角在颤动,两边的脸颊也在颤动,拿着纸张的手也在颤动。

    整个文华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无论是宦官,还是阁臣,此时全都低着脑袋。

    默不作声的听着那纸张抖动时的沙沙之声,等着那高坐在丹陛之上的皇帝看完手里的卷子,然后迎接那随之到来的狂风暴雨。

    朱佑樘看得很仔细,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将手里的卷子看完,而这时他整个人却已经诡异的平静下来,只是脸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疲倦。

    他阖上眸子靠在御座之上,迟迟没有说话。

    他在想做这篇策论之人,是不是看错了题,将黎族夷人何以叛乱,给看成了自古以来百姓何以叛乱,不然这上面列举出的原因为何如此之多?

    他在想是不是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不然为何写的这般煞有介事?

    他在想那琼州官府是不是确实是如此做的,我大明朝的吏治确实崩坏到了这般难以想象的地步,所以才酿成了这琼州之祸。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又被朱佑樘逐一否定,这卷子上的第一句话便是论黎族夷人叛乱之根源,而剩下的那些,他不敢相信,不想相信,也不愿相信。

    若大明朝的吏治果真崩坏到这般地步,岂不是说朕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个笑话,这所谓的中兴也只是个笑话,在那偏远的海南之地,朕选官任官不明,以至于才有了今日的琼州之乱。

    这些猜测他是决不愿相信的,甚至只是这种念头一起都觉得心中万般屈辱。

    可随之朱佑樘又有些迷茫了,他感觉这卷子上论及的原因不是没有道理,不然那琼州叛乱为何相隔数月有余才报上来,当地的官员连同镇守太监又为何沆瀣一气,欺君罔上?

    “固然.”

    沉默良久,弘治皇帝终于徐徐出声,可刚说了两个字却又顿住,又过了一阵,他嗓音沙哑的再次开口,只是这一次却变成了提问,“刘卿家,李卿家,谢卿家”

    “你等对这策论上所写的诸多叛乱起因是何看法?”

    几位阁老没有丝毫的迟疑,刘健当既开口道:“陛下,固然那琼州之乱有其吏治败坏的因素,但决不会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

    依臣之见,那夏源不过是在胡编乱造,哗众取宠罢了。”

    “那他胡编乱造的居心何在?”

    “许是此人恃才放旷,将这历朝历代的官逼民反的条条状状都写上去,然后再逐条展开论述,以此来向人卖弄学识。”

    朱佑樘对此不置可否,他曾两次召夏源入宫面圣,通过这两次的见面,他没觉得这是个喜欢卖弄学识之人,也并未给人恃才傲物之感。

    年纪尚小,但却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而且不仅有高中会元之文才,对这治国之道也颇有见解,仅凭这张策论的卷子便可见一斑,不管是前头关于那些叛乱原因的逐条论述,还是后头的何以治夷的论策,都有其独到之处。

    特别是这治夷之论,或可作为国策.

    “依诸卿之见,这张卷子该如何处置?”

    见到皇帝只说卷子而不说人,三位阁臣心中瞬间了然,这分明是陛下要保这个夏源的意思。

    几人躬身行礼道:“臣等不敢专断,伏惟陛下圣裁。”

    朱佑樘沉吟片刻,道:“方才几位卿家提议不予录用,可国朝迄今百三十余年,策论天下贡生从未有过不予录用之事,朕实不敢贸然开此先例,坏了祖宗成法。”

    说到这,他顿了几顿,近似叹息的说道:“便将其立为三甲末列罢.”

    一个会元被列为三甲末列,这是国朝开科取士以来亘古未有之事,莫说是国朝,只怕自隋唐兴科举以来,也从未发生过。

    想不到这等事而今竟发生在朕的手里。

    朱佑樘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手中的卷子,心里幽幽的想,若是朕出的考题是论历代官逼民反之事,以及这何以治夷。

    只怕此篇策论会被朕点为今科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