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导演与演员
这下子我和苏和全愣住了。 “他的父亲,也是位导演。”老白比划着,“可惜走得早。他和表嫂,差不多也是那个时间段认识上的,之后互相扶持着,拍了这么多年的戏。” 刘导夫人出身比较有钱,家境好点,老丈人对女儿看上这么个小子,也没有办法,他知晓女儿个性泼辣,有主见,说喜欢刘中悟,那就是真情实意地喜欢他。两人没扯证就搬在一块。 老丈人没办法,也认了,后来帮衬许多。 结婚后,刘导夫人算不上他的贤内助,却是一位与他同进同退的战友!两人齐心协力,互相帮衬,才成就他现在的事业。 其中的辛苦,绝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说。 外人常常说的成就,除去机遇外,哪一个名人不是放弃大把玩耍、陪伴家人的时间投靠在事业中?他们的家人、亲属、父母妻儿……又有哪一位不承受住由此带来的煎熬与艰辛呢?刘中悟从不避讳这点。 苏和安静地听着。 我内心有所触动,忽然笑了一下。 “剧本中有部分他曾经的经历。”老白对苏和说,“他投了很多心血在里头!可干我们这行,不为外人知晓的苦衷也有很多,不便全部表达,只能丝丝缕缕的,从这部电影中透露一点。” 他望向我:“我想你大概能感同身受。” “没……”我赶紧说。 “哈哈,别谦虚了。”老白笑了,他骄傲地看着我,“你,我还不清楚?老早就来圈子里了,旁边有很多人支持。” “是是是。”我说。 “是吧?” “但是当初我没有受到阻挠。”我想了下,我想起剧本中的艰难,忍不住替他们辩解,“朋友间挺好的,一起闯荡,没有分歧。我父母也挺支持的,不像电影……” “一样。”老白眨眨眼,“你以为导演的母亲也反对吗?” “……” “放心吧!”老白说,“虽然导演的父亲当年在剧组病逝,可他老母亲也没有为此痛恨导演这个职业。” 我很吃惊,心想外面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苏和闻言,脸上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在说,那为什么电影里这么拍? “当初他老母亲的态度也很坚决。导演这行拿钱多,而且即使导演父亲去世,曾经在行业内的人脉,或多或少还有点!如果普普通通考大学,找其他工作,那关系得要从零积攒,未必更好……这只是电影。”老白看出我与苏和的疑惑,不慌不忙道,“电影嘛,总要有点冲突,故事也得贴近大众的生活。世界上大多数的父母,听到子女放弃学业要闯荡,要当导演,也会反对……所以要按事实情况创作,那些做子女的没代入感,做父母的,也会莫名其妙呀!当然啦,虽然有所成就的人,身边经历或多或少不一样,可不能总反映这种特殊的状况嘛!” “……” “电影是贴近生活的艺术,是反应大众的影视作品。”老白说,“如果只看真实,不来虚晃一枪,那叫纪录片,院线安排票房也很少。那就没意思了!” 老白絮叨一通,准备走人。临走前再次叮嘱苏和:“听执行导演的,准没错!” 苏和忙不迭答应着,片场的群众演员们露出憧憬的神情。 这些群众演员年龄都不大,本应该待在教室里学习的。如果常年是在学校补习班家中三点一线的孩子,大概很难理解这样的一个现实:他们的确是受父母恩惠的,他们是幸运的。这里来客串的年轻人,有的是荒废学业后跑来碰碰运气的;有的是攀比为买新手机新电脑出来打工的;还有很大一批,是父母长期在外务工,兄弟姐妹众多,早点出来干活贴补家用的。 天底下有那么多难事。 只是在教室中的幸存者们感受不到罢了! “好。”我扫视他们一眼。我也是站在幸运天秤中高高翘起的那头。幸存者又能对不幸者说些什么呢。所以我不能辩驳,唯有沉默对待。“都回原先的位置,各就各位。” 副导演听我这么一说,连忙和场记上前撵人了。他们把拍摄现场重新安排好。 “……他回去时,见到老师同学的神情不对。”我继续跟苏和讲戏,“如果很长时间没回学校,大概能理解这种状态……” “恩。”。 “那时候他们绝不会露出什么友善的眼神。”我说。 “……” “漠视和排斥,少许的同学会有点高傲。你作为主角,应该对这种眼神有所相应的反应。”苏和不理解。 他向我解释道,以前感冒去医院后再次回学校后的场景,在他的形容下,那是同学们好奇与关心,围绕周遭、其乐融融的环境。 我情不自禁笑了。“感冒发烧与因为爱好长期不去学校是两回事!”我摇头道。 苏和不能辩答。 他天生是个性格沉默温和的老实人。 “以纯粹的善意无差异地看待他人,为同学的欢喜而欢喜,为同学的痛苦而悲伤,那是小学生的天性。当然,有少数孩子,会展现出更坦荡直率的恶意。”我低头道,“大学更不一样了,也没多少人爱多管闲事。” “……” “只有中学别具一格。”我低头道,“人已经学会用常识来判断事务了,也清楚世界并不非黑即白。可举手投足间即是社会!影视小说中,拍的生活,就不能脱离这种真相。人开始钻研不一样的东西,凝视深渊、慎独孤行,是会以偏见人、区别人。” 我解释给他听:“演员需要‘接戏’。” “……” “好的演员要根据对手的表演,迅捷地接下对手抛来的动作、设计,做出自然并能打动人的回应。”我说,“电影,核心是情感。” 苏和稍稍迟疑了一下。 他问道:“那我该怎么演?” 我凝视他一眼,做出另一番解释。这个时候,有些充当背景板的龙套人员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他们东张西望。片场里能听到管理人员大声叱责的声音,惊天动地得如同跳起来的青蛙。 “就是你刚置身在一群火爆的大牌明星中间的时刻。”我冷静地说,“你有没有去过那样的场景——经纪人把你带入一场盛宴,或者商演的其他情况。周围都是出名的人物,他们忙碌奔跑,东张西望,没有人顾忌你……你不知所措,想要确定下一部工作的情况,可找不到经纪人。其他艺人的助理客气地对你笑着,告知他们无能为力……找到现场的工作人员,他们很不耐烦……” 苏和倒退一步,喉结抖了抖。他做出一个很大的吞咽的动作。 我知道他理解了。 他出自一个小公司。娱乐圈绝对不少看碟下菜、见风使舵的人,前恭后倨是常态。这一次他有幸被刘中悟挑中,自然光明美好的世界大门朝他大开。但在此之前他受到过多少冷落,不用我多问,也能猜测得到。好资源会被有背景的人拿走,拼尽努力,也抵不过上头的一个空降兵。暴力相向,稍微有点运气的人,大致都能躲过。可冷漠嘲讽的眼神,漫不经心的试探,从未根绝。 “我好像能够感受到了。”苏和吞咽着空气说。 “记得一点!”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重新再来一条,“‘他’知道自己是对的。” “……” 人会以常识来判断人。厌学的,不是好同学;不来上课的,更不是好人……当然,常识和经验不该全盘否决。它们囊括了大多数的现实情况。 但生活有例外。
基于常识的偏见,那叫歧视。 世界上存在阳光明媚、载歌载舞的大道。也有潇潇细雨、婉转崎岖的鹅肠小道,路漫漫,西边云霁,放晴万里……有很多泥潭小石,踏步入沼泽的,那叫歧途。安心赶道的,叫不一样的路。风景在他们眼前不一样了。 “我给你做个示范!” 我从导演椅上绕过去,来到布景板前。“先走到走廊处……”我说,“这时还不像上学,可勉勉强强来学校了。你走到这个位置,同学出门……那边的——过来,你等会露个头,自然点!看到人了,就把头缩回去。苏和你到时候站这里,稍微停顿一会儿,就这样的动作……” 我演了一遍给他看,停顿,望回去,然后慢慢走进教室。其他人好奇地打量我们,这些孩子离开学校还没多长时间,曾经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心上。 李洛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关心。 我几乎不要多么用心就能演出来,被别人漠视的感受,我再清楚不过了。 孤独的童年,道路旁孤零零的灯,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我不需要怎么回想,就能回忆起那种感觉。好在我并不需要多么去回想它。 认识老王很多年后,他才犹犹豫豫的,怕伤害人般试探地问我,童年是什么感受。 “活着咯,还能是什么感受?”我当时这么解释。 “活着?” “恩。” “不是,你想法就这么简单?” “可能故事塑造中需要痛苦、悲伤然后变态,又或者极端点,热爱全世界——‘一切没打败我的让我更强大’……可是对当事者来说,这些只是废话。活着,就是活下去,没有想太多……总不能因为生活有点困难,就觉得自己很特殊吧?抱着世界对不起我,或者是,不想活了,哇啊啊啊。那些影视剧打着关爱旗号的加工,早就把我们这些弱势群体黑化了啊!可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复杂啊?” “……” 当时老王哑口无言。 “……” 现在苏和吃惊不小地看我的示范。 他畏缩地一缩脖子,沉默了一会儿。他是个好学生,没经历过这些。片场里有些童年习惯游手好闲、饱受冷暖的群演反而一下子就领悟了。他们对“好好学生”偶尔冒出的无知,流露出不能容忍的神色。然而苏和要比他们想象得更优秀,他无视着这种压力。他跟我说再找找感觉,我善意地给他充沛的时间,独自来到旁边酝酿情感。所以,当他重新走回片场时,果然演得好了许多。 虽然和我的感受不完全相同,但果然能自然顺畅地把电影需要的情感表达出来了。 我后面又保了几条,总算换下一个场景。全场员工松了口气。有时候拍戏就是如此,卡住戏份,过不去的时候,一条两条很多条NG都过不去。但稍有突破,就顺当得如同江河直下,一泻千里了。 我们又检查了几遍监视器。 副导演宣布今天戏份拍完,可以早点回家。这些年轻人闻讯,齐刷刷叫起来,欢快的气氛飘荡着。苏和走到片场旁坐下来,手捂着脸,一脸疲惫。李洛看看他,一个箭步,蹿到我边上,低声说:“那么严干什么?” 她朝苏和一点下巴:“你没看到他很难受?” “为了戏好看呀!”我理所当然地说。 “……” 李洛斜眼看我。 “演员本身就很辛苦。它是种需要与角色感同身受的职业……我尊重它……”愈是接触愈多,愈是敬重。演员不同与导演,它对天赋的要求太苛刻了。 我不以为意,摇摇头,然后凝视着片场的另一个方向。 人群熙熙攘攘,吵闹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