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疯狂的信号
夜晚的风在八月也谈不上什么温馨，它夹杂着热浪，让空气层次分离，几乎化为有形。 如果说，冬天的风就像是扔刀子，那么夏天的风就是一大卷曾经压在高速运转的机床上头的塑料薄膜，勒得人几乎窒息。 小胖锁了车，对我招手：“要小心啊！” 我：“小心个屁！你不过来？” 小胖泫然欲泣：“大神，我是正经人！” 正经人个大爷！ 我压根不理解，为什么谈事情要在这类场所。 但娱乐圈有时就是这么不讲理。大家都在这种地方谈事，那你就不能不去。 我硬着头皮，只能跟着牛遇往里面冲。 没办法！ 学位证！! 这玩意儿对学生来说，特么就是天啊！！！ 小胖眼睁睁目送我的离开，他的眼泪如同茂密小树林中遇到的风，几乎要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宛若经此一别，再也不用见面了。 我们找到李为迎时，他找了个包间，开了二十多瓶酒，里面有七八个看起来是他剧组的人，以及另有三个女的。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到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位浓妆艳抹的女郎身上，主动解释道：“陪跳舞的。”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接着房门敲响，外面来了一个年龄四十附近的女人，是这儿的老板娘。 她是来送啤酒的。她见到我似乎很高兴，和我说道，她和李为迎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 然后又问我要喝什么。我随便点了瓶果汁。 “喂喂，都多大人了，还喝果汁啊！”有人讥讽道。 “还是给他喝果汁吧！”李为迎阴沉着脸，伸手阻止。接着他招呼那老板娘：“小戴啊，你再拿两瓶洋的来，我们喝！” 他说得斩钉截铁，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质疑的意味来。旁人都很给他面子，不作声。 这时候一道声音说：“也给我来瓶果汁吧！” 我循声望去，有些吃惊，这人是常静宁。常静宁是亚丽公司里的头牌演员，以前沈言没去时，是他把亚丽娱乐的演员部给扛起来的。 后来不用他时，他也乐呵呵的，并不和别人抢咖位，因而杜亚与鞠丽，对他都很好。 “你？你不行，你得喝！”李为迎笑道。 “我在之前的酒席里喝多了。”常静宁说。 “怎么？” “一个朋友结婚。”常静宁笑道。 “哦——”李为迎应了一声，不作声了，良久，他才道：“今天我找大家来，也不是为了别的缘故！主要是我有事求大家！” 老板娘似乎听不得他这话，开玩笑道：“像李导这样的大导演还要求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为迎闻言，脸色一凛：“你可别打岔！” 那老板娘原先也只是奉承几句，但她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主，发现李为迎的确面色凝重，便赔笑道：“的确，我在这，也打搅各位雅兴了，这样吧！我去整几瓶好酒来，给各位尝一尝！”说完，就扭着水蛇腰地走了。 因为我离门近，所以顺手替她开了下门，她朝我露出点欣喜的神色。不多一会儿，她就端着一个托盘又回来了，上面有玻璃杯、有饮料。她弯下腰来，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好。而包厢内打扮暴露的几个女郎，无精打采地靠着沙发坐着，见到后动也不动一下。 老板娘拉了我一下，小声道：“你可还年轻，不要去看这些女的。” 我：“……好。” 我对她还是挺感激的。 李为迎在包厢内振臂狂呼，说了一大堆话。老板娘小声跟我说，那些女孩就是因为受到她的照顾，所以才能在这片场子干活，按人头给她钱，每个人每个月交给她一千八。 “都不是想在这里长久干下去的！”老板娘偷偷凑我耳边说道，“这片儿导演、制片常来，想能看对眼，成为大明星！” “——这也行？”我虽然声音也不大，但声调禁不住一抖。 “可不是！”老板娘说，“她们可不会火，你可别提醒她们哦！” 她歪着脑袋，眼里冒出股意味深长的味道。我扫了一眼那些强颜欢笑也无法掩饰内心不屑和无所事事的女郎，微微摇摇头。 “为什么？”我问。 “她们不会相信你，她们会怨恨你！”老板娘神秘地一笑。 李为迎见到她在跟我说话，高声叫道：“小戴，你在干什么哦？！” “没什么。”老板娘回道，然后笑嘻嘻的，收起托盘就离开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叫我，我就在前台那边。”老板娘对李为迎说道，接着就关门了。 包间里头就我们这几个人。 李为迎在高声说话。 其他人也不问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抽烟、喝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 “我找大家来，是在想一件事。”李为迎见老板娘出去后，把玻璃杯往桌子上一放，用力过猛，只见水花四溅。 李为迎似无知觉般，随手沾了点儿溅落出来的酒水，就在桌子上比划起来。 “我年龄大了，也是退休的年龄。不比你们年轻，对这个世界的想法，多多少少与你们有点不一样。”李为迎叹道，“那些评论，我不回，也是如此，可不承想，惹了很多人的怨。” 我没说话，李为迎扫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失望。 “我的朋友，都老了。”李为迎又说，“看着他们一个劲的抱怨，一个劲地回忆过去，还有说着现在年轻人不是……我心里不是个滋味。我不想指责他们！他们跟我们的想法不一样，这很正常！我总以为我自己还没老，只要我还拍一天的戏，一天都不会老！” 他忽然笑了一下，露出牙齿，有点儿小孩子的天真无邪在里头：“上次在岭南，我们那剧组的小姑娘拎不起的包，我嘿呀一下，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提起来，能走一大截路呢！” “我一直在锻炼，身体也比一般人要好。国家说了，以后要六十五岁退休，那时候到了六十五岁才算老，怎么我现在就已经老了？”李为迎面上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可是那个叫徐英鹏的，我简直想不通他的所作所为！” 众人一阵沉默，全凝神关注着他。 李为迎：“我们那时候情非得已，不得不远离国家，才能做出优秀的作品来！现在不需要这样了，有资源，有条件，他为什么要接受国外把控——现在投资他的，就是以前折腾我的老东家！他们要把我们的国破灭，要令我们的人流血，还要让我们的文化灭亡！” 他慷慨激扬，然而我并不懂他的意思。好在这时，常静宁冒天下之大不韪地问了一句：“那您打算怎么做？” 李为迎不假思索道：“写联名信吧！” 我：“……” 我：“？？？？？？” 什么？！ 我耳朵还在吗？！ 他说写联名信？！！！！！ 我觉得荒唐，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在起哄叫好。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有时候人们能够团结起来，并不是因为某种真理，某种看似合理的手段，而是能够共同地去打压另外一个目标，无论这种目标是否荒诞。 我虽然不喜欢徐英鹏，也厌恶他的手法，但还不至于像李为迎这样，直接来一场潜在的人脉关系的碾压。 徐英鹏做了很多错事，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并无直接证据说明他是个大坏蛋，而且市场具有一定的容错性，如果发生了一场小的变动，预警机制就会响起。 许多东西是能够解决的。 目前影视界的问题跟“徐英鹏模式”并无直接关联。而是跟院线的管理模式，以及商业的营销模式。 李为迎只是单纯不喜欢把属于他们传统制片的利益，分发给其他人。 “联名信？我们？”我忍不住问。 “当然是人越多越好！”李为迎看了我一眼。 “你认为这有用？” “当然！”李为迎昂首挺胸。 “……” “只要有人反对，只要反对到一定人数，就必然会去查他！”李为迎直着脖子，面红耳赤道，“他不是个干净的人！就算他自己干净、他下面的人也不会干净！只要把他们那个烂摊子给搞走，世界就会变好！” 他慷慨激扬，说出一个错误的理论。 由此，我也生出一个错误的想法：特么就应该禁止野心蓬勃的人说话！公众利益是这么玩的？扯淡！ 李为迎此时感到恐慌。 他是圈里被追捧的老人。 但他也清晰知道，他年龄够大了，如果他没有抓住时代，接下来，就会被年轻人的巨浪给揭下去。 他年轻的时候，也否认了大批的老人。 可他年纪大了，已经不容许年轻人犯错，把他揭翻了！ 如今的娱乐圈有问题，而且是有很大的问题。 但他已经把问题归结到某个人的身上。 他鼓舞着众人，要求大伙儿一起为他造势，替他干活，去攻击另一个人。而那一刻，在我的脑海中，又冒出一个和现在差不多的场景。 那是周佑敏！他曾经针对钱明伟的时刻与此事多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