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恨
木道人发现陈有酒脸上的疑惑，轻笑道：“你一定想不明白，不仅你想不明白，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明白！没有谁知道，哪怕石鹤也不知道。” 石鹤正是木道人的弟子。 他本来有机会成为武当掌门人，可石鹤与木道人一样，因娶妻生子，失去了成为掌门人的机会，所以石雁才当上了武当派掌门人。 师徒两人有同样的际遇。 陈有酒道：“据我所知，沈三娘已经死了？” 木道人道：“她当然死了，她若还活着，我未必会争夺武当掌门人。” 陈有酒更不明白了。 木道人似乎也知道陈有酒不明白，继续道：“当年我和沈三娘相恋，而且还生下了一个孩子！那时我将武当掌门人之位视作囊中之物，不愿放弃，故而让我的另一个弟子与沈三娘假成亲，掩盖我娶妻生子的事实！只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秘密还是被发现了，我也丧失当武当掌门的资格！同一时间也发生了一件令我暴跳如雷的事，我的弟子叶凌风竟和沈三娘假戏真做，还生下了一个孩子，我本打算将他们都杀了。” 陈有酒道：‘你杀了他们？’ 木道人道：“我本打算杀的，可沈三娘是最了解我的人，知道我最不容许的就是背叛！而且她也因背叛了我而惭愧，最终自杀而死，临死之前只求我放过她的孩子。” 陈有酒叹了口气道：“她既然了解你，当然知道你会答应的。” 木道人双手攥紧成拳头，道：“她确实是最了解我的人，她知道我绝不会将孩子交给叶凌风，所以让我照顾她的孩子。” 陈有酒不得不承认沈三娘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木道人却也值得同情，被自己信任的弟子以及妻子背叛，同时又丧失了成为武当掌门的可能，三重打击足以让人崩溃。 木道人淡淡道：“当初我丧失成为武当掌门机会的时候，还长长松了口气，因为我觉得可以光明正大和自己的妻儿一起了，可我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时的我几乎崩溃了，我想要杀人，却发现没有人可杀。” 木道人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情绪竟很平静。 由此可见这人何等可怕。 陈有酒道：“你当然一定要找一些事来做，否则你很可能就崩溃了。” 木道人道：“不错，所以我想到了武当掌门之位，我觉的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却被梅真人用阴谋诡计夺走，所以我要将它夺回来，于是我和叶凌风组建了幽灵山庄。” 陈有酒道：“你竟没有杀他，反而和他组建了幽灵山庄？” 木道人淡淡道：“那個时候他对我充满了愧疚，而且我又抚养了他的女儿，这时的他完全听命于我，我又何必急着杀他呢？” 陈有酒笑道：“你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 一个从不被情绪冲昏头脑的人，才是可怕的人。木道人竟能忍得下这种事，实在难得。 木道人淡淡道：“后来梅真人病入膏肓，我的弟子石鹤本来最有机会成为武当掌门人，只可惜他因同样的原因失去了资格。所以我将这笔仇记下了，发誓一定要将武当掌门之位弄到手。” 陈有酒沉默了一阵，道：‘娶妻生子的人不能成为武当掌门并非没有道理，一旦这样的人当上武当掌门人，那么武当派很有可能成为某些家族的私有物，你们失去当上武当掌门人的资格，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你们自己。’ 陈有酒本以为木道人听到这番话会生气，但他很平静的回应道：“我当然知道，但任谁这样失去掌门之位都会不甘心的，更何况我被迫写下了娶妻生子的证据，这更使我难以忍受。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任由内心仇恨野蛮生长的结果。” 陈有酒道：“换而言之，你其实早就知道并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是。”木道人道：“可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木道人道：“我一直在抚养两个孩子，一个是我自己的孩子叫叶雪，一个是沈三娘和叶凌风的孩子叫叶灵！在我是老刀把子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们，每次看到她们，我都会想到沈三娘的背叛，都会想到自己的际遇，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将叶灵杀了，可我不能这么做，我知道她是无辜的！” 陈有酒忽然有些明白了。 木道人道：‘我已处在崩溃的边缘，这种情况下我必须要找一件事来做，否则我将彻底崩溃！而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比仇恨更大呢？’ 仇恨确实是可怕的，它能让人永不止歇的进化。 陈有酒道：‘伱放任仇恨增长，将余生的目标订为争夺武当派掌门人之位，只因这是你活下来的动力与理由？’ 木道人沉吟一会儿道：“除此之外，我也很想做一做武当掌门，因为这是我这一生之中想得到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陈有酒终于明白为什么木道人说自己想成为武当掌门最重要的原因是沈三娘。从木道人的角度看来，造成他走上这一步的人确实是沈三娘。 沈三娘或许不是唯一的原因，却是很重要的原因。 陈有酒却不这么认为。 陈有酒淡淡道：“你的际遇值得人同情，可如果你娶妻生子，放弃武当掌门之位，一切或许就大不相同了。” 木道人平静道：“我也曾不止一次这么想，所以我虽然觉得沈三娘对不起我，但我也不是没有错。” 陈有酒又一次佩服木道人。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个人能在局中看清这一点，实在不容易。 木道人又道：“可人毕竟是人，我纵然觉得自己有对不住沈三娘，让她独守空闺，以至于寂寞难耐！可任谁和我一样遇上这种事，也只会认为是别人对不起自己，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 陈有酒沉吟一阵道：“我大概会杀了沈三娘和叶凌风。” 木道人笑道：‘你很诚实。’ 陈有酒道：“我没有理由不诚实。” 木道人想到他只有不过一年光景可活，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快死了，也不必说谎。 木道人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处在矛盾的情绪之中，时而痛苦，时而甜蜜，时而快乐，时而愁苦，我必须找一个渠道宣泄我的情绪，否则我必会崩溃。” 陈有酒想到了自己。 他穿越之后，在违逆系统和服从系统这两条路上挣扎徘徊，最终也只能找一个宣泄的渠道来平衡自己的内心。 所以他用最后两年，不停地杀他认为该杀的人，做他想做的事，见他想见的人。 木道人岂非也是如此？ 木道人忽然道：“浪迹风尘的木道人不仅是我老刀把子身份的掩护，而且也是我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在我是木道人的时候，我从未做过任何一件不符合我身份的事，在我成为老刀把子的时候，我也从未做过一件不符合老刀把子身份的事！” 陈有酒感叹道：“世上能如你这般拎得清的人实在不多。” 木道人笑了笑道：“我这一生有许多朋友，可在我心中真正的朋友只有一个，你知不知道是谁？” 陈有酒道：“陆小凤？” 木道人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道：‘不错，就是陆小凤，只可惜我和他遇上的太晚了，如果我能早几年遇上他，或许也不会有幽灵山庄了，或许木道人也只是木道人了。’ 陈有酒能体会得出木道人对陆小凤的独特情感。 原著中木道人有很多机会杀陆小凤却都放过了，这一方面的情感自然有很重要的原因。 陈有酒道：“你其实有的选择。” 木道人道：“我可以，但我遇上陆小凤的时候，幽灵山庄已建立起来，虽然不像如今这么实力庞大，却也不小，我不愿意半途而废。” 陈有酒笑了笑道：“看来一切都是命运。” “是的。”木道人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命运的捉弄，人的欲望，造就了我现在的样子。” 他望着陈有酒慢慢道：“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一切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陈有酒笑了笑道：“这一切也是命运。” 木道人笑了起来。 笑容中带着杀气。 陈有酒也在笑。 笑容却是平静的。 谁也没有再说话。 他们静静看着彼此。 这是杀人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