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中西绘画差异
周日,终于不用再去公司加班的安忆,一觉睡到自然醒。 不过在人去楼空、早已宛若空城般的大学城这边吃完晚早餐后,他还是开车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直到在离公司不到几里路的市图书馆面前时,才停下来。 “放了她这么久鸽子,今天总算有时间教她画画了。” 安忆停好车后,一边往图书馆的大厅走去,一边掏出手机,给打顾和颜打电话。 一会儿后,电话顺利接通,他直接说道:“我已经到图书馆一层大厅了,你在哪啊?” 顾和颜言简意赅:“我在五楼。” “好的,我马上上来。” 说完,安忆便挂掉了电话。 但等他走进电梯后,却发现里边的楼层,最高只能到第四层,第五和第六层的按钮根本就没反应。 “嗯?难道电梯的按钮坏了?” 安忆一头雾水。 于是,他只能先乘电梯到四楼,之后再找到消防通道,往第五层爬上去。 结果他刚一踏入第五层的内部空间,就被一位坐廊道上看书的穿着短袖衬衫的中年人给拦住了。 “你好,你哪位?来这里做什么?” 安忆听到对方的询问,不假思索便道:“我来找我女朋友。” “嗯?找女朋友?她叫什么名字?”中年人接着追问。 安忆却不回答了。 这家伙都不知道干嘛的,居然一上来就对他的隐私打听个不停。 “关于我女朋友的事,无可奉告,总之,你知道我来这里找人就行了。” 说完,他便欲往走廊深处走去。 但没等他越过对方,中年人已是亲自站起身,再次把他拦下。 “慢着,这里是VIP楼层,不是谁都能进的,你话没说清楚之前,我不能私自放你进去。” 安忆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不是市图书馆吗?既然是公共图书馆,就应该对所有人开放,还有VIP楼层?你们搞区别对待?” “额,我们的确是公共图书馆没错,但只限四层和四层以下,上面两层是独立阅览室和管理人员办公场所,你要是没身份证明,请原路返回。” “身份证明?什么玩意儿?” “就是我们馆特制的VIP借阅卡。” “我没有这东西。”安忆直接回道:“而且我不仅没有VIP卡,连普通卡也没有。” “那我就只能对你说抱歉了,你没有来第五层的权……” “张主任,他是我朋友,你让他进来吧。” 但就在这位中年男人想彻底要拒绝安忆进入时,顾和颜却突然从其中一间阅览室里走了出来,并打断了他的话。 张主任见到顾和颜让自己放人,愣了一下,“顾小姐,这位先生刚才说来找女朋友,是找你么?” 顾和颜听到这个说法,无疑也愣了一下。 不过她何等聪明,马上就猜到这是安忆在外人面前,故意胡乱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张主任,让他进来吧。” 最终,她既没承认、也没反驳,只是再次让对方放人。 “好的,顾小姐。” 张主任最终也是对安忆顺利放行了,毕竟顾和颜的背景他是熟知的,以他的管理员身份,可得罪不起。 “既然你是顾小姐朋友,那就进去吧。” 安忆闻言,便朝顾和颜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但心里却在想,这小妞的身份,看来不简单啊。 …… “顾和颜,你牌面挺大啊,居然在市图书馆还有独立VIP阅览室,怎么,你爸不会是市图书馆馆长吧?” 安忆被顾和颜领进到阅览室后,才笑着调侃了一句。 “放你的屁。” 然而,回复他的却并非顾和颜,而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安忆转头看了眼说话之人,见其头上那一头醒目的黄毛,自然马上认出对方是谁了。 不是顾和风又能是谁? 不过他对这种喜欢装酷的中二青年,观感实在不咋滴,便无视了对方的话,而是又笑嘻嘻对顾和颜问道:“他怎么也在这?” “这是我们家的专用阅览室,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坐在沙发上、手捧一本管理学理论的顾和风,却是又一脸冷笑地怼了他一句。 “你们家?” “不然呢?我们家捐了一大笔钱资助建设市图书馆,给我们留一间专用阅览室,很稀奇?” 安忆直接无语。 这家伙真是每句话都在装逼,偏偏他还反驳不了。 隔了一会儿后,他才继续问道:“这么说来,你们家很有钱?” “关你屁事!” 安忆:“……” 心里却想,你要不是我未来小舅子,我绝对当场跟你两脚…… “好了和风,别闹了。” 最终,还是顾和颜站出来,阻止顾和风再继续装逼下去。 “安忆,我们上课吧,上次你说到‘如何合理的运用绘画技术’,请展开说一说。” 安忆听到顾和颜的话,惊叹于对方的记忆力,居然隔这么久还记得自己上次的随口之语。 但他此刻并在乎这个,而是嫌弃在他们的二人世界里,还有个碍眼的电灯泡,便问了句,“你弟也要留在这里听课?” 他这话一出,不等顾和颜回答,顾和风已是立刻放下手中的课本,冷冷地盯着他,“老子对你那破课程没半点兴趣,但你别想跟我姐单独待在一个房间,听清楚了么?” 安忆顿时翻了个白眼。 好家伙,原来是故意来监督他泡妞的。 这也太TM扫兴了! “和风不会打扰我们的,你只管上课,当他不存在就是了。” 顾和颜对他说了句,显然是默认了顾和风的存在。 “行吧,那就上课。” 安忆没办法,只能点点头答应了。 不过他脑子里,已经在制定该如何撇开这个电灯泡的计划,毕竟有这么个家伙在,实在太碍事。 “对了,在回答绘画技术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艺术在已知的可考察的历史文献中,最开始是以何种方式出现在我们中国人的世界中的么?” 安忆对顾和颜问了一句。 后者想了想,才回道:“祭祀活动?” “不错。”安忆点了点头。 “在先秦时期留下来的各种著作中,如四书、五经、楚辞等等,里边零零碎碎地记录了夏、商、周三朝,以及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的祭祀活动的文字信息。 那么我再问你,在这些祭祀活动中,古人当时都有哪些艺术表达形式?” 顾和颜搞不懂安忆问这些想干什么,但还是根据自己的阅读经验回道:“舞蹈和音乐?” “是,但除了这两者,绘画也不能被忽视。” 安忆笑了笑,“比如在极其久远的仰韶文化中,就有‘人面鱼纹盆’了,而在晚周时期,则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绘画作品:‘凤夔人物帛画’。 这些物件都表明,绘画作为艺术的表现形式之一,对人类并非是偶然出现,而是它天然就属于人类在生命情感的表达上的需求。” “你想表达什么?” “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告诉你,当你开始作画时,要把绘画当成是艺术的需求,而不只是情绪上的娱乐,这样你学画才是有意义的。” “嗯。” 顾和颜认可了安忆的说法。 “好,现在说明白了绘画是艺术需求,那么我们再聊一聊中西方之间的文化差异。” “嗯?文化差异也和绘画有关吗?” 顾和颜不明所以。 “当然,中西方的绘画方式本就不同,可你知道它为什么会不同吗?我告诉你,它的差别就起源于彼此间不同的文化差异。”安忆信誓旦旦地道:“而这个差异,是从先秦时期的文明就开始了的。” “你是说轴心时代的四大文明?” “是。” “为什么?” “因为这四种文明的出现与相互融合,区分了我们和西方人之间,从此看待世界的不同的角度。” 安忆接着说道:“比方说古希腊文明吸纳了犹太先知的宗教精神后,让西方人从此有了天国,但我们可从来没有上帝或真主来管我们。 古印度的佛学传入到我们国家,依然只是哲学,它就跟儒、道两家的思想一样,它只在民间才获得了宗教的地位,这就导致中西方的绘画方式,注定有所不同。
比如西方的很多古典大教堂,里面的壁画多是引导人们往头顶上看的,因为在头顶的穹顶上,一定画着天国,那里住着上帝、诸神、天使等等。 而中国古代艺术家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天国、天庭之类的,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绘画作品。 中国绘画艺术的真正开创性的阶段,是在魏晋六朝时期,这期间出现了很多艺术家,如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等等,其中山水画的开创者是六朝的宗炳和王微,而西方古典绘画则渊源于希腊。 可为什么中国画从来不讲究透视法,西方绘画在印象派之前却对它如此重视?” “为什么?”顾和颜蹙眉问道。 “这就是文化差异造成的结果。” 安忆语气认真地道:“中国画的思想来源,乃是来自儒、道两家的宇宙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人合一’,我们从来没有像西方人那样,把自然界当成是客观的存在。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这都说明我们与自然界乃是不分彼此、对立统一的和谐关系。 因此,中国的山水画,必定带有登高望远、纵观全局的天地气象,是‘以大观小’的画法。 而不可能像渊源于希腊‘几何与科学’的西方绘画,需要把握自然的现实,并重视宇宙形象的数理和谐性,他们只需取自然界中一个角落来精准的作画就好了。” 说到这,安忆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后,才又继续说道:“其实透视法,我们古人并非没有发现。 比如宗炳就在他的《画山水序》里就说过:‘令张绡素以远映,则昆阆之形可围于方寸之内。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远……’ 其中‘令张绡素以远映’,不就是隔着玻璃取一个角落的透视法吗? 然而,中国山水画却始终没有实行西方人的透视法,反而是鄙视它、反对它,觉得它不入画品,原因就是认为西方绘画的格局,实在太小。 比如《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就嘲笑宋代的李成‘仰画飞檐’是掀屋角,说后者盖不知‘以大观小’之法,其间折高、折远、自有妙理…… 所以,中国人画山水,一定要观全天地、要重重悉见,更要见其溪谷间事。 你看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便是大气象的最好体现,无论五言、七律、还是长诗,一开口往往就气势磅礴。 五言如:‘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七律如:‘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长诗如:‘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等等,哪一首不是天地之气象、乾坤之写照呢?” 安忆说到这里,忍不住停下来喝了口水,才又说道:“当然,除此之外,关于透视法还有一点是必须要说明的,那就是中西方古代艺术家,在绘画作品上所赋予的思想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中国山水画,你看画必须从上往下看的,整个过程从最上端的天高云远、由远及近,一直到流连盘桓的水边林下。 而西洋画则不同,它本身就是一个锥形的透视空间,必定是由近及远,最后目极于无穷、消失在一个点上的。 这就与中国人的人生态度,或者说中国古典哲学的观点不一致。 易经中有一卦叫《泰》,第三爻的‘象’曰:‘无往不复,天地际也’。 孟子也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 《中庸》里面更是说:‘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这些道理,无疑都是古人在时刻提醒着我们,人生之事,并非像西方人那样只顾一往无前就好,同时也需要回过头看看。 而那些古代的艺术家们,则是用绘画的方式在委婉地跟我们表达着,这些本是出自先贤们对世界本身所发现的亘古与恒常的人生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