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借人
三班长被埋在一颗硕大的红柳旁。 之所以埋在这里，是因为戈壁滩上没个什么标志物，长得大的红柳算是一眼能看到的东西。 指导员从自己铺盖里拿出一块平平整整的包袱皮，上面的花色都快退完了。战争年代的时候他舍不得用，后来和平解放了，却又没机会用。最后却是用在了谁也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上。 刘振华把这片包袱皮撕成一条条，绑在这颗红柳的树枝上。 风一吹，从远处看去，这些布条就像是三班长在冲着他们招手一样。 军人的感情极为克制。 或者说他们早就习惯了死亡。 “脱帽，敬礼！” 刘振华站在最前面，带着战士们对三班长做了最后的送别。 回到营地，他当即把三个排长全部叫来开会，让他们不能放松丝毫警惕。 随着新疆的局势越发向上，这些叛匪们就越发疯狂。 “连长，这么大的戈壁滩，咱守得住吗……” 小家伙儿问道。 “守得住！当然守得住！” 刘振华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连续几天，整个连队都沉默异常。所有人走路都低着头，平时嗓门最大，玩笑最多的机枪手都变得寡言起来。 刘振华却不能沉浸在失去战友的悲伤之中，他还得着手计划接下来的生产计划。 水利是农业的根本。 没有稳定且长久的水源灌溉农田，就算开垦出来一百万亩荒地也无济于事。 但修建渠首是个大工程，仅凭刘振华这一连的战士根本无法按时完成功成。只要耽误一天，整个劳动生产计划都会无限期向后推延。 刘振华和指导员为此都犯了愁。 “不然……咱们去借点人？” 指导员说道。 “我听说过借钱，从没听说过借人。现在大家都在各自的垦区忙碌，就算愿意帮忙也腾不出手啊！” 刘振华还是一筹莫展。 “当然不是去找那些已经进入垦区的同志们，我的意思是……” 指导员说道这里，刘振华明白了他的“意思”。 解放军进入新疆之前，这里的旧军队足有十万之众。这些部队在起义之后，虽然也都进行了革命教育，可他们到底转变了多少，刘振华可不敢说。 对于修建渠首工程这种艰巨的任务来说，让起义部队来一起修建，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三班长刚刚牺牲，连队里的战士对叛匪们的恨意高涨。虽说都已经是自己同志，但在这种情况下，难免对起义部队产生不良的情绪。 刘振华左思右想……不借吧，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借！” “不过咱得先说好，这些人来了，你可得好好的做思想工作。要是中间混入了敌特份子，想给咱们搞破坏，一定要趁早发现！“ 借人的报告是和与叛匪的战斗报告一起送到团部的。 团长张雄伟的回复很快，一口答应了刘振华借人的要求。从起义部队的骑兵团了调拨了一个机枪连，一个炮兵连。 “看看，你都差不多是个营长了！“ 指导员笑着对刘振华说道。 刘振华一看借来部队的番号，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这个骑兵团他是知道的。出了名的顽固不化，里面有不少死硬份子。 进行革命教育的时候，态度也极为恶劣。 一口咬定当兵便是为了吃粮饷，根本不理解新疆军区提出的大量开荒生产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一个士兵还质问给他们进行革命教育的政委： “你们种地有撒子意思？难道这么大个新疆还能少了你们吃的粮食？” “整个中国不都是你们的了？还要干活儿？不就是为了让咱们做苦力嘛！” 这样的部队要是来了垦区，还不各个都是得供起来的大爷？刘振华宁愿不要！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要是自己再打报告上去，非得因为挑三拣四被老团长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三天后，借来的两个连队抵达垦区。 刘振华决定先礼后兵，今晚开个欢迎宴会。 炊事班准备了最好的饭菜，还把一直不舍得吃的罐头都开了三分之一。 大家围坐在一起，指导员亲自把上次和刘振华一起写的顺口溜给大伙儿朗诵了一遍，气氛热烈！新来的战士们也十分高兴。 刘振华一看大家这样融洽，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结果一人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白菜，边阴阳怪气的说道： “唉，今晚能多吃就多吃点吧！往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顿饱饭！鸟不拉屎的地方，饿死都活该没人知道。” “你说什么？！” 刘振华本来就对这些起义部队的战士怀有偏见，听到这人如此说，当即大发雷霆！ “长官，我夸这白菜好吃呢！你看，又白又绿的，连点油星都看不见，多好吃啊！” 话音刚落，周围还跟着几个人一道起哄。 刘振华看出他应该是个小团体里面的头头。 这种兵油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但都已经是自己同志了，即便要处理，也得主意分寸和影响。 刘振华看向了指导员。 两人之前早就说好了，这样的事属于他的分工之内。 “这位同志，你是对伙食有什么不满意吗？” 指导员和其的问道。 “满意！长官，我可太满意了！一肚子萝卜白菜，吃的真饱！俗话说吃萝卜放萝卜屁，我就怕我这一屁吃的白菜都给崩出来，那多可惜啊！” 说完他就笑了起来，丝毫不顾刘振华那要杀人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 指导员心里也有火气，但还是客气的问道。 这人就好比是个线头。 处理不好，一抖全都露，往后的工作就更难开展了！ 不光是老战士们，新来的两个连队也都在看着呢。 把他处理妥帖，众人自然而然也会服气。 不然的话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较劲，干起活儿来出工不出力，那这借人还不如不借。 “回长官，我叫朱有福！爹娘没文化，只能起这么个土掉牙的名字。反正这辈子是别想有福喽……” 刘振华听出他的口音和自己有点像，便也走上前去，想要和他拉垃家常，缓和一下关系。 “同志老家哪里的？” “爹娘死的早，没人问，不知道！” 朱有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 刘振华气的伸手指着他，怕是下一刻就要扇巴掌过去。 “哎！我怎么了？不是民主部队，民主社会吗？我不知道自己老家哪的都不行，这是哪门子民主啊！兄弟们，你们说是这个理不？” 看到刘振华这样子，朱有福先是把脖子一缩。当他看到指导员挡在了前面后，更加有恃无恐，梗着脖子说道。 “朱有福同志……” “我们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与反动军队有本质的不同。反动派是压迫劳动人民的工具，人民解放军是是保护广大人民利益的……长官，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些？” 朱有福直接把当初受革命教育时的讲义背了出来，弄得指导员也闭上了嘴，有些下不来台。 他这么一说，刘振华反倒不生气了。 觉得这朱有福虽然没能改造彻底，但着实脑袋瓜灵光！若是能把他的思想扭转过来，今后定然是一个好兵。 这些战士们，大部分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是劳动人民的子弟。 有很多当兵都是被发动势力的保甲长们绳捆索绑地拉出来的。 在旧社会里，他们也是被剥削者。 对此，刘振华并担心他们能否被彻底改造，只是担心朱有福这样的思想和言论会在这里掀起更大的风波。 刘振华之所以对起义部队的战士有这么大的戒心，还要从他刚进新疆的时候说起。 那时他的连队也负担了教育起义部队的任务。 正当刘振华和指导员觉得这些士兵被反动统治所蒙蔽的阶级意识已经初步苏醒的时候，其中一个平时表象积极良好的战士来向刘振华报告了一个重要情况。 “连长，有几个班的人可能要暴乱，你们得做好准备！” “为什么？！” 刘振华吃惊的问道。 “弟兄们要求把我们的连长放了，假如不放的话，就要打到团部去！” 这名战士说道。 刘振华紧跟着问他说这些话的都是哪些人，但他回答说只是听到一些流言，具体是哪些人说的，他也弄不清楚。 这样的消息即便真的是流言，也不得不让刘振华警惕。 他们所说的连长，在解放前曾多次纵兵抢劫，侮辱妇女。新疆一解放，他就被扣押起来。这些坏分子很有可能是借着释放连长的名头，钻解放军的空子，进行有组织的暴乱。 刘振华是和指导员在这里孤立无援，自己的部队不在身边。 就在这时，团部派来了一个骡马大队送给养补充。刘振华当即采取紧急错失，把这些人编成一个连，从兵站仓库里拿出了几门二八炮，4挺重机枪，两大车手榴弹，把这个新编的连队武装起来。 会打炮的打炮，胳膊力气大的多发几枚手榴弹。 一个连的人数虽然不算多，但刘振华和指导员总算是有了可靠的武装力量！ 这100多人在坏分子的眼里，便是100多只猛虎！ 效果立竿见影。 没过几天，那战士又来找刘振华，告诉他这些反革命流言不如以前嚣张了，几乎销声匿迹。 最终让人担心的暴乱没有发生，但刘振华从此就对起义部队保有深深的戒心。 尤其是老战友三班长刚死在叛匪的手里。 那些土匪和反动势力的余孽，向来勾结在一起。刘振华觉得自己把这笔账算在他们头上是顺理成章！ 相比之下，现在的形势已经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一夜无眠，刘振华全在思考对策。 经过了解，他得知朱有福以前是所在连队的副连长，由于表现不好，起义后态度有问题，才被拿掉了官职。从此破罐子破摔，笼络着小团体大发议论，全都是对我党我军不满的微词。 最本质的愿意是朱有福觉得自己也算是为国家和人民流过血，好不容易当了个官儿，是最后全得到这么个结果……甚至还不惜逃跑过几次。 每次被追回来，都大闹一通极端民主，说上面对他使用压迫手段。 “今天咱们一个唱红白脸，一个唱白脸，再好好说一次。” 刘振华大清早对指导员说道。 “从哪开始讲？” 指导员问道。 “就从‘三比’教育开始。” 刘振华说道。 三比教育即两个党、两个政府、两个军队进行对比。目的在彻底揭穿反动派的反动本质和黑暗至极的统治制度。让军官和士兵的思想和反动派分家，向人民这边靠拢。 在指导员把“三比”又彻彻底底的讲了一遍之后，刘振华走到这两个连队面前，双眼死死的盯着朱有福说道： “咱们现在都是自己的通知，而且对于起义部队早就进行过“一条心”的民主活动。现在虽然生产任务重，但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什么心结和疑问都可以说出来，大家伙儿一起唠唠，就当是再开个“诉苦会”。” 根据以往的经验，刘振华觉得“诉苦会”这种活动是进行部队阶级教育和改造的一种最有效的方式。更是部队工作走群众路线的心创造！ 根据群众的亲身经验，逐步提高战士们的阶级觉悟，这是实际且生动的方法。 以前凡是进行过诉苦会的部队，阶级觉悟普遍都得到了提高，士气也跟着高涨起来。克服了自己的右倾情绪，解决了家庭顾虑和身份地位转换变化的矛盾。内外团结跟着得以加强，让整个部队生机勃勃，焕然一新！ “先从干部开始。谁想说，就站起来说。” 话音落下许久，迟迟不见一个人影。 刘振华没办法，只能自己先开口，进行引导。不然调动不起来他们的情绪，也就没法做到一条心，同仇敌忾，把你自己的力气和头脑心甘情愿的奉献在劳动生产战线上。 “我记得，有很多同志在老家都有家人被地主恶霸迫害至死，甚至抓壮丁时，因为不想当兵，家里人还被捆走殴打，甚至用烧火棍抽当做威胁。” 刘振华说道这里，环视了一圈。透过许多战士们的眼神，发现他们的思绪已经回到了许多年以前，双手不由得捏紧拳头！ “后来以为当兵了就太平无事，可以吃粮饷，还能有结余寄回家去。等当完，也攒下些小钱，足够回去盖房娶媳妇儿。是不是？” 不少战士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刘振华趁热打铁的反问道。 “结果那些反动派的军官们，比老家的地主恶霸还要坏！不但克扣你们的粮饷，让你们没钱拿，甚至连肚子都吃不饱。稍微不顺从他们的意愿，就要被虐待，我还听说有的团，因此被活埋的就有49人！” 听到有战士已经开始呜咽啜泣，刘振华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毕竟这种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在往后的劳动中，持续不断的，身体力行的去影响。唤醒了他们对曾经反动派黑暗统治的憎恨，便能让他们对现在民主进步的欢迎和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