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姑娘!姑娘!” 江萱听到两声呼唤。那声音轻柔细密,好似旧仆玉桃。竭力睁开双眼,还没看清楚眼前光景,她喉头一痒,忍不住垂头咳嗽了好几声。一盏茶送到了她的唇边,随之而来的是玉桃那娇嫩得好似桃花瓣一般的脸庞,她面上带着笑,双眼弯弯,透着十足的鲜活,比记忆里的年轻了七八岁。 江萱只觉得脑子有些混乱。她明明记得,因为江家被抄,自己在被捆去做妾的时候撞石狮而亡,怎么下一刻就好好的躺在床上,边上还有一个玉桃! 恍惚中,她抬起头,看到了床上挂着的葱绿双绣花卉虫草织金帐。低下头,看到了粉白小巧的孩童小手。怎么可能!江萱震惊不已,因为她发现,自己重生到了九岁那一年!那个时候,她是信国公家的嫡长女,虽然父兄才干平平,守成却还不难,对自己也颇为疼爱,哪怕母亲对她有些冷淡,却也早早为自己定下一门好亲事,一辈子眼见着就能过得安乐和顺。这样的幸福,却偏偏被继祖母祸害了! 玉桃看她怔怔出神,便劝了一声:“姑娘才咳嗽,赶紧吃两口茶压一压,不说太太,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好放心。” 放心?整个江家,她最不放心的就是继祖母张氏! 江萱心里嗤笑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提她的母亲周氏。继祖母张氏那老虔婆,只怕心里恨不得自己早点死!前世她也以为那是慈爱长者,满腔孺慕,凡她说的事,无不尽心竭力。谁知道她装得慈爱,内里却贪婪无耻,心狠手辣,让自己几番露丑,为人嫌弃不提,为了亲儿子三叔能夺了爵位,更对父亲、哥哥们下手,让他们声名尽损,甚至勾结了外人栽赃陷害!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堂堂信国公家,落得满门抄家,男丁流放,女眷奴婢发卖的结果! 这个罪魁祸首,最后却因为年老倒被放了出去,还归还嫁妆养老!满腔怨恨前去,她却在那里被捆去给血仇袁家做妾! 一辈子温良愚蠢,落到这种境地,她终于发了一次狠,青天白日撞死在袁家门口石狮上,拉着袁家、朱家的名声一起下地狱! 那一刻真是痛快! 与其那样活着,还不如痛快地去死! 想到这里,江萱不觉手中用力,硬生生撕裂了攥着的被褥! 玉桃惊呼一声,手上的茶盏都顾不得,随便往案几上一扔,忙抓住江萱的手,细细看了两眼,发现她十个尖尖的指甲裂了五六个:“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这么用力,可叫人心疼!”又忙问疼不疼等语。 低头瞧了那手指一眼,江萱忽而道:“一点小事而已。这个都受不住,以后如何熬得住饥寒!”玉桃听这话音不对,心里惊疑,却还强自笑着道:“姑娘又说顽话,您是公府千金,短了谁也短不了您啊!必定一辈子平安喜乐的。”说着话,她又握住江萱的手,觉得指尖温软微冷,又见江萱没再说话,便低声道:“老天爷保佑,姑娘这烧热终于退了。太太要是知道了,必定欢喜。” 江萱细细体味着指尖的温暖,但渐渐地,将满心的怨恨化作guntang的决意:那都是前世!现在,哪怕亲娘冷淡,父兄无能,亲二叔家冷眼旁观,还有继祖母小张氏、三叔他们虎视眈眈,一家里针锋相对,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但回到此时此刻,这是苍天告诉自己:一切还没开始,你已经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再重复前世的悲凉凄惨,还是挣出锦绣前程,都看你自己! 玉桃看着江萱神色不同以往,竟有些惨烈的模样,心里不由奇怪,又暗暗想道:莫不是这一回睡得深,竟魇住了不成?正要说话,那边帘子一动,显出玉杏那俏丽的笑脸:“姑娘,吴姨娘来了。” 听到吴姨娘三个字,江萱抬头看去,一个眉眼细长,皮肤白皙,犹如一脉温水的少妇也跟着玉杏走了进来。她穿着玉色小袄,系着浅青凌子细褶裙,一色的金银首饰俱无,只在乌油油的发髻上簪了一枚如意云头碧玉簪并两朵淡红纱花,越发衬出一段斯文温柔的秀色。 这是吴姨娘,在小时候的她眼中,更像是母亲的人。 但也就是这个人,在明天勾结喜雾下手害得母亲产下死胎,又栽赃到自己头上,让自己彻底被母亲厌弃,在府里再抬不起头来! 江萱眼皮一颤,却挺直背脊,静静看着吴姨娘慢慢走近自己,拉着自己的手坐下,轻声问道:“大姑娘可好些了?这些时日我身子不好,你年纪又小,虽说满心想过来探望,只怕来了反给你添一层病,便也没敢过来。”她身后跟着的一个青衣小丫鬟听得这话,便抿嘴一笑,搭了两句话:“姨娘可放心了,我瞧着大姑娘已是好了呢。说来也是奇了,姨娘身子好了些,大姑娘身子也好多了,真真是缘分。” “多谢姨娘来看我。”江萱垂下眼,轻轻缩回了手,双眼无意间往那小丫鬟看了一眼,却见她生得异常伶俐,眼角一点泪痣,更添娇俏。是她!就是这个香雪教唆得二叔离心,才让外人有机可趁。但,她不是外头买进来的么?怎么会在吴姨娘身边? 江萱的瞳孔紧缩,心里已经翻江覆海,口里还只是低声道:“病了这么些时候,也只得姨娘过来看我了。” 吴姨娘是心细的人,只觉有些不对头,但再打量两眼,见江萱依旧是那么一个病歪歪的愁苦模样,她握拳用指甲掐了手心一下,口里依旧说得轻柔:“老爷、太太时时记挂大姑娘,只是总要忙着大事,不像我不过一个闲人,也是没事儿做的。要真说疼姑娘的心,我哪里及得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打量着江萱依旧闷闷不乐,唇瓣的笑意便更浓了些:“没得说这些不打紧的说了半日,差点儿忘了这个。前些日子姑娘不是说我那戴着的香囊好看么?这些日子我歪在床上,横竖也没事儿,便给姑娘也做了一个。你瞧瞧喜不喜欢。”说着话,她就从袖子里头取出一个鲜亮无比的香囊来,递给江萱。 这香囊用了藕荷色的缎子做底,绣着锦鲤戏荷图。那淡青荷塘,碧色荷叶,粉色荷花,金色锦鲤,都是活灵活现的,精致极了。江萱接过那香囊,指尖细滑,鼻尖立刻闻到一股芬芳——果然是麝香! “我瞧着这香囊倒还算配得上姑娘,里头再放些新近的上等好香料。穿戴鲜亮整齐得过去给太太请安,太太看着姑娘那样儿,必定欢喜。”耳边传来吴姨娘温柔如水的话,江萱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强忍着将这香囊扔到一边的欲望。就是因为第二天她带着这个香囊过去,才会被喜雾栽赃了罪过! 想到这里,江萱暗中冷笑一声,你当我不知道,现在你最怕听到的是什么字?她这么想着,面上微微一笑,眼中竭力带出三分欢喜:“姨娘说的是,我好些日子没见着娘了,心里总想着慌。” 听到娘这一个字,吴姨娘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面上还是笑得温柔极了:“自来母女情深,原是常有的事儿。大姑娘想着太太,等着病好了呀,就常去看看。只是如今太太正临产,若过去了,总要多说说笑笑才好。”由此,她勉强又说了两句话,便忍不住起身告辞,及等走到外头,却还与玉桃玉杏两个道:“我瞧着姑娘怎么还有些郁结?多劝着些罢。如今太太那边儿着紧,一时顾不得姑娘。你们服侍姑娘好了,等太太大事儿完了,瞧着欢喜,到时候自然也有你们的好处。” 玉桃漫应一声,玉杏却是连声相合,送了几步才回转,还叹息一声,道:“吴姨娘这么一个周全细心的好人儿,偏命里不好,好不容易得了个哥儿又没了。”江萱皱了皱眉头,这玉杏虽然和玉桃是亲姐妹,对自己也亲厚忠心,性情却是不同。玉桃明白周全,事事做得妥帖,她却天真直率,不知人心险恶,最后被人陷害送了命不说,还累得自己名声受损。如果不能磨掉这性子,自己却要早些打发她才行! 那边玉桃已经瞪了玉杏一眼。 江萱看在眼里,心里一想,便故意问了一句:“什么得了个哥儿又没了?” “玉杏浑说的话,姑娘千万不要说出去!”玉桃心里一跳,又狠狠瞪了玉杏一眼,才是凑到江萱跟前描补:“这样的话,很不该姑娘说的,太太听到了必定气恼。”江萱点了点头,捏着那香囊垂着眼道:“要是这样,玉杏可不能再说这些。在我面前也没什么,等出去了她还这么说,旁人说到阿娘的跟前,可就了不得了。还有,将前头分来的香球取两粒来放到这香囊里头。如今我的病也好了,预备一身鲜亮的衣裳,明儿我要去看看阿娘。” “姑娘……”玉杏正要说话,被玉桃扯了扯衣角,便也掩口不提,只应了一声,就服侍着江萱吃了点东西又歇息去。江萱合眼躺下,半天后果然听到玉桃的声音:“你越发昏聩了,什么话都敢说出来!那吴姨娘再好,姑娘也是太太生的,太太知道姑娘亲近她,岂有不嫌的!再说,当初吴姨娘那样张扬,打太太的脸不说,嘴里还咒着病了的大爷二爷,一个庶子罢了,太太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能容不下!是她自个儿作死,偏你还总说她好。真个好人,当初也不能没得开脸就勾引着老爷做下事来!” “jiejie,这也是旁人说的,我们旧日也是相熟的,难道不知道她的好?”玉杏声音低低的,却透着倔强:“再说太太素日里醋性大,谁都晓得。外头跟我们老爷似的人家,谁个没有几个小妾通房的?老爷只一个吴姨娘,一个瑰儿姑娘,半个庶子庶女都没有。原就是太太心里醋着,前头都两个哥儿了,如今有有了身孕,还只压着老爷不放。太太又从来冷着姑娘……” “住口!”那边玉桃已经张口喝止,又问道:“你是姑娘的丫鬟,还是吴姨娘的?我们本是太太屋子里的,后头与姑娘使唤,已是姑娘的人了。姑娘又是太太生的,不站在太太那边儿,竟还倒向姨娘?连个尊卑亲疏都没了不成!这内院家宅里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方!你要总这么糊涂,以后不要再叫我jiejie,我没你这么一个妹子!” “我知道了,jiejie。好jiejie……” 听到玉杏撒娇似的声音,江萱睁开双眼,盯着帐子上面绣着的虫草,目光有些幽深,嘴角却有一丝苦涩:是啊,哪怕亲娘待她再不好,那也是东风,比之吴姨娘,瑰儿姑娘,强上千百倍!苍天让自己回到从前,自己便决不能让阖家再此衰败!明天,明天就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