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救母
“姑娘，哪怕老爷回来了，也是要大夫治病。再说，老爷带着两位少爷去拜师，路又远，也不能失礼。哪里能使人过去！”玉莲只说江萱年纪小，有了难事就叫嚷父母也是常有的，并不放在心上，转头就要玉桃带着她回去：“太太已是发动了，这里不是姑娘该留着的地方。玉桃，你快带姑娘回去才是紧要。” 玉桃也这么想，伸手想拉江萱，她却如同游鱼一样，倏然钻到另一边，直接左边的回廊冲了过去。 “姑娘！” 两人惊呼一声，才要跑过去，不巧正一个婆子提着两个黄铜水壶过来，三人兜头撞到一处。那水壶登时飞到一边，摔在地上劈啪两声，里头的热水呼啦流了一地。她们忙几步跳到一边，再抬头看时，江萱早已没了踪影。 姑娘去了哪儿？ 就在玉桃玉莲两个面面相觑的时候，江萱提着裙子奋力跑着，她心里咬牙，逼得双眼红得滴血：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今天是吴姨娘与喜雾勾结而对母亲下手，但真要是这么简单，这事情怎么能得逞！这里是公侯人家，上下三四百个人，哪年没有屈死的鬼，偏偏母亲周氏就当头撞上这样的事！ 一定是继祖母张氏下的毒手！ 以她的手段，到了这地步，再拖延大夫稳婆一阵，让她的人进去对母亲做些什么，简直不要太容易。况且母亲虽然没有被直接冲撞，却受惊昏了过去，现在产育也一定很艰难。这些她拦不住的，都要父兄回来才行！前世父亲与哥哥们拜大儒王守静为师没成功，母亲被撞到后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如果能早些报信，他们必定会早些赶回来做主，中途还能打发小厮请大夫。 而能立时拍马过去报信的，府里头只有是曾祖跟前的忠仆，为自己全家安危至死奔波的樊三能做到！ 她心里头想着，猛然冲入一处小院，来不及多想，张口便叫：“樊三爷爷！” 这一声落下，一个壮实的黑脸老汉推门出来：“哪个小兔崽子叫我？”说话间，他就看见了江萱，一时讪讪站在那里，有些笨拙地扯了扯嘴角：“哎，是大姑娘啊！看我……” 江萱喘着气，跑上来一把扯住老汉的裤脚，抬起头断断续续道：“樊三爷爷，我娘病了，她们说大夫过不来，也不让爹爹哥哥们回来，还要我走开！阿娘在里头叫得好惨！” “什么！”樊三一听这话，登时气得黑脸泛紫，一掌想要抓住江萱，半途回过神来后又讪讪放下，生怕磕碰到了她，嘴里却满是豪气：“这些反了天的猴崽子，敢做这样的事！大姑娘，不要怕，樊三替你走一趟，立马请老爷回来做主！”说完这话，他回头叫出一个小丫头送江萱，自己大跨步往外头奔去。 那小丫鬟不过七八岁，生得清秀，一双剑眉却极浓黑英挺，平添了三分英朗，看着江萱只嘻嘻笑着，伸手拉住了她，道：“姑娘跟我来吧。”江萱早已认出这是樊三的小孙女，唤作樊春花。前世虽然没怎么见过，但樊三全家都是一味忠心的，她自然也是可信。因此，她应了一声，就随着往外头走去。 这樊春花看着爽直，心里却细，见江萱垂头只顾着往前赶，也选了一条极近的小道，将她送到了周氏的院子里——那里人声鼎沸，忙乱里透着惊慌。别的不说，连着宝云等几个一、二等的大丫鬟站在外头台阶上张望呢。见着江萱过来，宝云忙上前拉住了她，连声道：“我的好姑娘，怎么你还在这里？赶紧回自己屋子里！玉桃呢？” 江萱死犟着不走，一面扯着樊春花的衣襟，一面嚷道：“我要看阿娘！”说话间，又有个小丫鬟跑了过来，满头满脸都是汗，张嘴就道：“老太太使人去请几位大夫，偏他们都不在，便让几个积年的老嬷嬷过来了！” 宝云冷哼一声，心里发急，口中说得利索：“拦下她们，送到东面儿的院子里去。就说已请了几位老mama，现在也能撑得住，这屋子里狭小，烦劳她们等一阵子！”眼睛却是不住往外头看：老太太存了什么心，这屋子里谁都知道！可恨刚才没拦住那几个贱人报信！太太早已安排好了大夫稳婆的，怎么现在还没回信！再过一阵，不说太太未必能熬过去，老爷不在这里，老太太过来一张口，谁能拦下！ 这些事，江萱先前就想过一回，自然心里明白。且她也知道宝云虽然对自己淡淡的，对母亲却是忠心耿耿，又很会做事。前世江家出事，她也曾几番托人打点，更送了很多东西，对着母亲更哭得泪人一样。此时见她面色惨白，额头都是涔涔的汗，江萱便拉了她的衣襟两下，凑到她耳边道：“宝云jiejie，我让樊三爷爷将爹爹哥哥们请回来。他们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回来，你们放心，阿娘也放心。” 宝云登时怔住，等着回过神来，她深深地凝视着江萱，半晌才压着声音道：“姑娘做得好！”说出这一句话，她深深吐出一口气，转头看见玉莲并玉桃跑来，忙拦下玉莲，与她低低吩咐了几句话。玉莲听得面色雪白，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半晌后她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不由往江萱这里看了又看。 江萱知道玉莲可信，让她再外头等着父兄们也无妨，便没有拦，只低声道：“宝云jiejie，老太太那里也得说一声才好。”宝云心里一盘算，也是点头，忙打发人过去报信——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老太太知道老爷他们会回来，因此存了顾忌没过来，太太这里就能安然三分。至于其他的，也只能听天命了。只是，大姑娘她…… 宝云又看了江萱两眼，到底拉着她的手到了室内，低声与宝霞说了半晌话，才低声道：“姑娘到底是主子呢，又素来聪敏不过的……”好不好，身份上总能压得住一些，就是老太太来了，也能拦一下。拖得一时是一时，却顾不得后头江萱是否受惊了。宝霞沉默了半晌，看着跟过来的玉桃垂着头一句话不说，江萱却是满脸整肃，便低声道：“送姑娘到西面的耳房里吧。”江萱这才从心底舒了一口气，松开攥得湿漉漉的手心。 就在此时，里头周氏忽然一声痛呼：“啊！” 玉桃忙拢住江萱的耳朵，半晌后，才拉着她往一边的耳房奔去。但等到了耳房，那边周氏的痛呼声仍旧隐隐传过来。江萱垂眼看着鞋尖那一点朱红，面色发白，心里却暗暗祈祷：苍天保佑，这一回母亲和弟弟一定要平安顺利！ 玉桃虽然前面觉察出江萱与从前的不同，但看她这样，还是过去搂着她低声劝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帘子忽然一掀，露出宝霞白里透青的脸：“姑娘，老太太来了！”她的声音很平静，眼里却透着冰冷的怨恨：“您也得过去拜见才是。” 江萱猛然抬起头，四目相对半晌，她扯了扯嘴角，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就站直了身跟她往外头走去。玉杏倒是看得两眼发直，眼见着她们走出耳房，才忙不迭跟了上来，心里却是一阵发寒：大姑娘从来沉静娴雅，今日却杀伐决断起来，简直是被鬼附身了一样…… “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我使得人都能拦下来！要是伤了她们母子，我要你们的命！”老太君张氏手里跺着了拐杖两下，一改往日的慈祥，正自疾言厉色呵斥着：“还不快去将那些积年的老嬷嬷请来照料！”低下跪着的一圈人没敢出声，却也没一个起身照做。还是她身后一个婆子应了一声，撵起一个小丫头往外头走去。 江萱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垂着头走到近前，道了一声：“老太太万福。” 见着是她，张母登时面皮一抖，瞪向跟在江萱身后的玉桃：“大姑娘怎么在这里？这是她能来的地方！还不快快将她送回屋子里去！这样的好教养，长大了后，哼……”她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却没有再说下去。两个丫鬟从她身后走出，伸手就要拉江萱出去。 “老太太，我担心母亲，就让我待一阵子吧。等阿爹哥哥们回来，我再回去。”江萱狠狠瞪了那两个丫鬟一眼，看得她们不敢近前。她脚下半丝不动，说完这两句话，一眼扫向宝霞：“阿娘叫的那样，宝霞jiejie还不过去看一看？老太太这里有我呢。”宝霞忙应了一声，半个字也不请示张母，抬脚就往卧房跑去，一面连声叫唤：“太太！太太！” 张母一时不好拦下，心里冷哼一声，暗想：就算有那两个丫头又如何，到时候一并了结就是！ 她正想着，江萱已然道：“老太太先跟我去耳房里等一等罢。这里人多口杂的，只怕惊扰了您。” “你连我的主都能做了，还怕惊扰了我？”张母冷笑一声，站在那里半丝不动，压得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也不敢起身，只能心中暗暗焦急——太太正发动着，参茶热汤毛巾这些东西也不能断了啊！ “老太太这话，我却不敢认！”江萱眼圈儿一红，当即跪在地上，眼睛却往一边的自鸣钟上面看了一眼，心中稍安；已经过去两盏茶多的时间了，只要再拖延一会，父亲并两个哥哥就能回来了。她正想着，忽而听到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响起。她心中一喜，抬头却看见几个婆子走了进来。 正是张母派来的老嬷嬷！ 不等那婆子说话，江萱白着脸把心一横，抬头嚷道：“母亲正病着，老太太不让大夫过来，不让仆妇照料，只让人跪着耍威风，又是什么意思？” “你！你这谬种！” 张母没想到江萱竟然敢张口说破这样的阴私，登时面皮涨紫，手指颤抖着指着江萱：“你！还不将这忤逆东西给我拿下！”江萱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故意冷笑一声，忽而站起身来，看着蜂拥而来的老嬷嬷，她后退一步，暗中死命掐了玉桃一下，道：“今天老太太要我们母女一道儿死，我们小辈如何敢违逆！这一句忤逆我可不敢当！” 说着话，她转身躲过那两个丫鬟，脚下使力，竟要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 “你！”张母惊得几乎站不住脚，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萱墙上撞去。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快拦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