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失令(8)奇劲奇袭
此刻棚中的八名豪客,仍在揣度西旌的两个旧日头目之事:“咱们也别把西旌说得多么智慧神勇,一窝乱臣罢了,伙里黑吃黑,教人笑话。”“人哪,有了权位钱财,心也不同了。” “李继徽去年明明已派兵围住了他俩,不知怎又心软?”“是啊,从来只听说靖难节度使李继徽办起事来,比他的假老子李茂贞还辣手,莫不是…两个叛徒又拿财宝好处收买了他?” “后来李继徽不就懊悔了?那两人一离了眼界,他立马从凤翔撒出追杀令。青派入蜀以来,追杀令之事传遍两川。”“还传到两浙、湖南了呢。” “那两个头目这是现世的报应,从前指挥西旌,不知干了多少恶事,为了夺权争财而闹翻,现今成了丧家犬,被自己的老手下追杀,此一时,彼一时啊。” “西旌追杀起人来,手段可是很出名的……” 众豪客说得十分高兴,似乎对西旌的内情已了解得十足十,似乎他们都认识李继徽节度使和江殷两个年轻头目,并且熟知这几名传奇人物的为人。白袍青年慢慢走回自己行李之畔,将方才诵读的书本放回行李,直起身来,丝棉白袍挺亮如常,他一手轻按着那只大水缸,静静倾听。 “现今那两人不知横死何处?”“也许早在哪处同归于尽了罢。李继徽的追杀令是白撒了,话说,到底是他的旧部属,他想见到尸首,也是有的。” “这类密探杀手,眼里只有钱财,无情无义,哪有主子跟兄弟?” “不讲道义的人,总是不得好下场。”“哼,那等人不靠兄弟朋友吃饭,又怎会理睬咱们江湖道义这一套?” 那几个脚夫早已离去,早在一干豪客尚未提及公主和西旌等秘情的时候,已认份地挑起货物上路了。茶店内除了豪客们,很早就只馀下白袍青年和店掌柜。这时店掌柜晕倒在砖房,棚子下唯一不与众豪客同路的,就仅有白袍青年了。众豪客议论之间,逐渐发现店内有一个举动特异的陌路人,不免一边闲嗑,一边互使眼色,一个一个都转过脸去看那个家伙。 那人盯着他们这席,自在地站在水缸旁,一双又黑又深的眼睛左右打量他们。他的眼睛看上去很聪明,只不过是读书人的聪明,又显得本性温良,欠缺豪雄的气息。在虹枪门与虎跳帮的世界里是没有这样的人的,这样的年轻人没有用处。 白袍青年盯得实在太久,众豪客渐次安静下来。虎跳帮姓孙的问道:“小哥,你看甚么?可是认得咱们的谁?” 白袍青年道:“我谁也不认得,我只听见你们的姓氏和外号。你姓孙,你姓黄,你姓于,你姓汤,你叫白狸子,你叫司徒桧,你叫刁鹏……”指着众人,挨个儿指称下去,八个人无一或漏,亦绝无错认。他说话嗓音沉实,语调里没有一丝躁气,如他的气质一般和中带刚。可是那语调又不仅是平和而已,这伙阅人无数的豪客都看得出,这青年是一个发号施令惯了之人,彷佛那几句平淡至极的话若是换成了严令,他亦自信能教人俯首遵从——无论对方是甚么来头。 虎跳帮黄某见此人路道诡异,哈哈一声,“小哥,你很有点意思啊。暗里打量了咱们这么久,找咱们有甚么话说?” 白袍青年有着一副堪称俊朗的五官,表情和谨,从湘西一路走来,很是惹人好感。此时这副面容却全无表情,犹如在面皮涂了麻药,与适才嘴馋讨点心的样儿,恍如二人。他放下指称众人的手指,一把沉实的嗓音又说了两句话。 “叫你们别走。你们刚刚说出那样的言语,一个也不能走。” 众人一愣,白袍青年搭在水缸边沿的那只手忽然由掌变拳,一记斜落的坠拳捶正水缸颈。这一拳落得很急,看起来是在逞威风,可是拳面触及水缸颈,只发出很小的闷响。众人不知这青年拿水缸出甚么气,更是愕然。 姓于的突然伸手指着水缸,惊讶得张大了口。 十六只眼睛一齐瞧见,暗褐色的粗陶水缸表面急促裂开,似乎水缸内壁有十数只力气奇大的小虫要钻出来。水缸表面很快被那群无形的小虫顶出密密裂痕,裂痕蔓延汇聚,水缸表面又似罩了一张粗大的蛛网。在这水缸将裂未裂之际,缸中清水卜卜作响,越响越密,越响越高,一缸凉水听上去像是瓦锅里的沸汤。然后青年拳头擦过水缸提了起来。 半人高的大陶缸原地迸破,缸中水飞洒而出!碎陶片乘着爆裂般的水势,朝向众豪客脸身劲射而来! 众豪客连拔出兵器格档尚且不及,眼见陶片水滴快如箭矢,疾奔自己脸面头颈,吓得举臂遮面,硬生生从坐姿拔起身子,向棚外窜逃。可是人体应变绝不如爆炸的碎片与水滴来得快速,众豪客见到危险,再去伸腰弹腿地逃奔,相较于陶片、水滴的炸裂之速,已然迟了数倍。倘若当时世间有极细微的计时之器,能够计出比“刻”与“分”更微小的时间,当可显出二者急与迟的大分别。 众豪客还没去到棚外,碎片水滴已至,就这么刺入他们举起的手臂,打中他们身上不同xue位,更割伤了他们来不及掩住的脸颈皮肤。所幸他们都及时护住了眼目,总算没有人被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