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迫约(7)列雾立威
这劲气来得奇怪之至,兼且迅猛之至,蹲身矮树中的一批天魁派门人,一个紧接一个感到一股沉力压迫头顶。伸手抽兵刃之时,不由一个接一个闭上了双目。这是人身最天然的应变,待他们将裹在袋内的兵刃举起格挡,那股沉力早已远去。睁开眼来,眼前挂着条条黑影,众人先是大吃一惊,以为眼目或头部要xue受了伤,很快发觉那是自己的头发披散了下来,才略感镇定。 天魁派前来的弟子之中,蹲得最前的六人受到了袭击。整群天魁派弟子全跳起身来,那六人惊愕互望,但见树丛之前的泥地上,突兀地落着好几绺人发。 这六人身量长短不同,原本高高低低地蹲在树丛,现下,盘在头顶的六个发髻被人一刀劈断,却无一个的头面受到半点损伤! 林中的其他武人纷纷也站起,众人心下有数:那并不是一刀,而是六刀,快极准极,而刃锋又无比锐利。那把北霆门制刀的刀头甚弧,原就有些镰刀的模样,加之十分锋利,无须另力辅助,即可劈发髻如理杂草。而那个如此羞辱天魁派之人,刀早已回鞘,步伐早已去远了。那人来时满口粗言,等到真正出手,却不罗唆一字。而林子里的人,偏又领会得他的意思。 ——“列雾刀”的传人打架,是你们看得的么?你们这般想看北霆门刀法,便给你们一刀瞧瞧。 如让那人亲自来说这番话,少不得要嵌入许多“娘老子屎屁”的肮脏话,但大抵也就是这意思。众武人倒庆幸那人没有边出手边骂,否则众人骂人的气势不如他,武功也输得彻底,可真难以做人了。两位“奥支第二”再怎么不和睦,总是同门,剑拔弩张之际,忽尔心照:司远曦虽在外人面前受辱,亦甘心忍下一口气,先行离开。而黎绍之刀已出鞘,便由他来警告身后这些看戏的闲人。 众人耗了一上午等待,没看成“列雾刀”高手的比拚,反给那一刀警惕了一顿,无趣已极,很快便散得清光。天魁派之人更羞愧得一言不发,六个断了发髻的弟子低头疾趋,馀人也不好意思望向他们。顷刻间,正午太阳光灿灿的林子里,只剩了那饕客一人。 那饕客慢慢从树丛间钻了出来。方才黎绍之出手如电,众武人惊跳而起时,他一直缩在树丛里,貌似惧怕。后来天魁派人出了大丑,总算看在他不是武林中人,没有打他一顿要他封口,却也走得唯恐不及。此刻人群散个干净,他才晃着大肚皮,笨拙地跨进了林中的空地,伸了个懒腰。 伸腰之间扫视四周,不见再有人踪,一手在油腻的脸皮上搓呀搓,连搓了十来下,把一边脸皮、半副嘴唇、唇上一蓬乱须通统搓了下来。 同时,两边眼皮上也有丝丝白屑落下,却是黏着眼皮的胶液。饕客将搓下来的脸皮、假唇、假须和胶屑仔细揣在手里,不令落下一点碎末,撩起袍子和里衣,塞入了肚皮中。原来在茶点居中挤人的那个大肚腩不是肚腩,而是装得巧妙的行囊。他两眼上的胶一旦除去,眼睛终能睁大了,猥琐偏斜的小眼骤变俊朗有神。除去假脸皮的一边脸庞,年轻刚硬,更不见有一丝肥腻油光。 接着,肥短的双手互相摩娑,从手掌上卸下了几片皮革,十指与手腕形状登变正常,指节突出,腕筋强韧,这对手显是练过多种兵器的。他又去搓另一边脸皮。林子里没有水源,只得对付着硬搓。 这并不是最高明的易容之法,他昔日并不以乔装术见长,只靠着老方法用惯了,也毫无破绽。然而,追踪他之人,正是他旧时的同僚,于此道十分厉害,于是除相貌体格外,他又在老金茶点居里大呼小叫、推挤撞人,只因同僚们熟知他素日最遵守份际,决不会举止如此失礼。他学的是雒县一带口音,成都人老金却听出里头杂有关洛之音。他顺水推舟,说自己在两京住过,加上那一口“厨经”,一听可知是见过繁华世面的,倒也没令老金起疑。 正搓着另一边脸皮,陡然察觉身后有异,手上登时停了。他身子并不转过,假作闲步之状,慢悠悠向前走去。 他嗅到了身后有人。方才一批武人离去,“人味儿”本已飘散,可是这时又有人接近了。正是八月天时,蜀中气候特别温暖,在日头下活动一会儿便免不得有些汗气,而方才那些武人都是臭汉子,气味尤重,尤其瞒不过他的鼻子。他无须回头,已知来者刚才必曾藏身众武人之中。 ——茶点居座头上的一本老饕经,不是伪装,此人贪食珍味、口鼻极灵,世间怕没有多少人能有这份天赋。美馔的气味能辨别,敌人的气味自亦能辨别。是以,他的小名才会叫做“大狗”,这肥头肥脑的饕客正是江大狗所乔装,日前才在途中击杀虹枪门与虎跳帮的八名江湖豪客,他便是西旌的原任大头目江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