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画水(5)赤诚难再
江殷二人在北霆门西面山地急奔。殷衡轻功远胜江璟,不时得稍慢等待,加之江璟手中又横抱了韦岱儿,但内力悠长,并不至于堕后太多。两人沿着山壁纵跃,绕过几处山谷,来到一条湍急大江之畔,背后来路全被野林枝叶遮蔽。面前白浪暄滔,直教人耳中嗡嗡作响。入秋时节,江畔水气清凉,已有寒意。 这便是岷江,自川北的崇高乱山中曲折奔出,来到此处,再向东流去,便进入富饶的西蜀平川了。 既脱险境,江璟便放下韦岱儿:“让她歇一歇!”殷衡也就止步。 江璟一路闻到韦岱儿身上药气,知道她断骨已经接上。见她经过一番颠簸竟仍昏晕,呼吸紊乱;探她脉搏,既轻且速,节律不稳,而且皮肤冰凉,唯手掌热得出奇,便知她有内伤。他不曾见到康靓风擒获司韦二人的经过,还道这内伤是冷门主出的手。当下握起她两手手掌,运起回空诀劲力,在她“手少阴心经”xue道中轻轻鼓荡。 过一会儿,韦岱儿呼吸渐趋平缓,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虽仍虚弱,但足以撑到山外城里找大夫了。江璟能做的是运使“回空诀”,藉对方的肌rou、血脉、骨骼透入劲力,刺激经脉。至于江湖传言有些武功能输送真气,未免夸大其实。真气乃是各人自有,只可苦修培养,岂可自由交换传递? 江璟松开手,将她臂伤扎好,顺手点了她的昏睡xue,好让她不能听见二人对答。见殷衡站在崖上眼望江水,起身说道:“我有两件事问你。” 殷衡回过头来,笑道:“巧了,我也有一事问你。” 江璟道:“我年纪比你大,便先问了。”心中觉得这话颇为耍赖,忍住了笑,想了想才道:“其一,你为什么定要杀文…文玄绪师傅?” 殷衡道:“没什么,我放心不下。” 江璟难以满意此答,那隔膜之感又再涌上。知交多年,虽则殷衡性格跳脱,常有令他意外之举,但每当论及这类重大事务,他几乎不曾感觉过殷衡隐瞒着什么,怎地这番扯上文玄绪背叛青派之事,便总有难以突破殷衡心防的特异感受? 他真正想问的是:“你和天留门是否有何秘密牵连?”心头却一再告诫自己:“这一趟离家,我只需获知黑杉令下落,便算圆满,无论令牌在如何凶险之处,大可回去‘翻疑庄’再计较怎样取令。在这之外,全是不该管的闲事。今日得与二宝重会,已是莫大的欢欣,他另有私事,与我何干?” “照冷云痴所言,二宝已将令牌放回‘奥衍堂’,然则我只需买通北霆门的仆役替我打探,确认后即可南返。无论二宝先前有何鬼祟举动,我都不应再管了!他窥探司远曦盗令,又从康靓风手里夺回黑杉令,不都是为了归还令牌给冷门主?他心牵挂青派与北霆门能否平和共存,因此暗助冷门主收拾逆徒。唔,定是这样的。” 此念一起,立时努力压抑其它念头。他平生心念繁复,此刻却恨不能简单得像一个幼童。为免自己多想,便换个方向追问殷衡:“你想放心什么?你夜闯奥衍堂会晤冷云痴那晚,隔着纸门打了文师傅一镖,文师傅明明跌倒,你却不追上他,你…你的轻功…哼,你若真想‘放心得下’,那晚怎不逮住他?” 冷云痴述说奥衍堂夜会的经过之时,江璟已察觉有异,就连冷云痴的语句之中亦暗示此事不对路之处:以殷衡的轻功,便有四个文玄绪,分往东南西北方逃跑,怕也都追得上。从奥衍堂大厅正中抵达纸门外的走廊,不过是殷衡抬一抬脚趾头的距离而已,文玄绪中镖摔跌,居然得以逃脱? 殷衡道:“不错,那晚我刻意放他去寻他的指使之人。可惜他背后的新主子藏得太隐密,总跟踪不到。你刚刚看见天留门人的藏身秘术了,深深的湖水底,那批人也能躲得毫无呼吸迹象。玄术我就不信,除了武功,天留门只怕还有咱们不懂的器械。那帮怪物可不是咱们从前的对头,不是朱温、崔胤,明刀明枪、坐拥大军,目标明确。” 湖面迸破、天留门人如烟花升入空中的怪异场景,江璟决计难忘,便点了点头。 殷衡道:“所以我便心灰啦,既然文玄绪没了用处,这般可恶的叛徒,还留着做甚?” “叛徒”二字打入心头,江璟微微一震,殷衡所谓的叛徒,是指文玄绪不顾兄弟,自己攀上了可供给神秘利益的新主,打算一脚踹开旧同僚。江璟自然不认为自己和殷衡是西旌的叛徒,于他而言,为李继徽夺还黑杉令便是过往效忠的延续,只不过自己心已疲惫,不愿留在西旌继续杀伐算计罢了。可是他俩各自有数,自己认定是一回事,世人如何看又是一回事,李大哥和留在凤翔的老兄弟如何看待,又是一回事! 江璟注视殷衡双目,欲从中找出闪烁之意。他对于察知人心有着天赋异能,只万万想不到,有一日会将这门本事用在生死兄弟身上。见殷衡洋洋无事,更增疑心,说道:“才跟踪了多久?一二个月?你这小子,做事是这般轻易放弃的么?” 殷衡耸肩道:“追不着便是追不着,难道我还能跟他耗一辈子么?无宁门那群人也不答应哪。” 江璟无话可驳,稍觉宽心。殷衡此言倒是有理,他再如何心悬旧日部属,总有更亲近的无宁门家园要看顾,更别说还有了爱侣双缇。江璟宁愿他全心专注照料妻子和无宁门生计,这说法倒很符合江璟的希冀。 殷衡道:“他在湖边再中我两镖,伤在胁下要害。打他足踝的两镖无毒,可打他要害的可就有毒了,能否治好还很难说。我只怕天留门人又像上次替他治疗脸颊上那毒镖一样,整块rou都狠得下手挖起,再加上天留门医毒双绝,这毒又是…源自天留门,指不定真能保住他性命!” 江璟道:“嗯,你渺渺忽忽,暗器一时有毒、一时无毒,对方稍有疏失,也真难防。打他要害的镖这次又喂了什么毒?是杨姨母毒经上哪一页如法炮制而来?” 殷衡一笑:“‘桔梗哀’,作用于心头肌rou,即使不死,解得迟了,终身落下气力不继的病根,动武只是找死。喂,你特意提一提杨姨母,是何用意?当年她要传你毒经,你又推辞,白教我后来拣了便宜,我的大舅子,你现下就别吃味啦!” 江璟与应双缇青梅竹马,被叫了声“大舅子”,面上一红,窘道:“我…我哪里吃味……别诬陷人。” 殷衡道:“上回,文玄绪面颊中了一毒镖,总算他狠心,挖rou挖得快,竟没侵入经脉。今日这两镖啊,即使活了下来,他的滚扇刀法也不管使了。他新主子要这么一个废物何用?若说天留门权衡轻重,根本便不去施救,也是有的。这条坑害青派的线断了,那便更好。”扬了扬下巴:“你要问我的第二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