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画水(9)两根木头
蓦地里,洞外有人弹了二下响指,隔了一会,又弹响指三下,乃是双手轮流弹指,节奏有致,十分熟练。又隔一会,那人撮唇低啸。 江璟听见第一声时已有警觉,在洞内弹指相应。接着将浩儿拉近,一手按住他后颈,一手握着他虎口“合谷xue”,再运“回空诀”传劲,刺激他各处宁神安眠之xue位。浩儿一口气终于缓缓吸入,重大惊吓后昏昏欲倒,伏在娘亲肩头睡去。 江璟来到洞外,一个身穿粗布褐衣的方脸汉子负手而立,年纪三十岁出头,正关切地瞧着山洞口。一见江璟出来,那张晒得炭黑的方脸立时绽开老大一个笑容,笑出了风霜面皮上早生的皱纹来,可是这汉子如此高兴,张口却结巴:“大…大…呃,大头……” 江璟也是满心欢喜,笑道:“千万不可再称大头目,我是大狗!” 那汉子“嘿嘿”点着头,笑着叫道:“大狗,你好不好?” 江璟道:“我很好!阿六,你好么?” 那汉子道:“我好得很!”语毕,二人相对傻笑呆望,都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对望了一会,同时伸出拳头,在对方肩头打了一下当作招呼,依然吐不出什么寒暄来,只有傻笑不断。 那汉子便是钱六臂,从前“西旌”之中,唯一就数他能比江璟更为寡言,二人乃是西旌里两根大木头。只不过江璟是口才不佳却念头纷杂,时常逞强发言;钱六臂则是天生不喜说话。二人初识时,江璟既是新人又是迂阔书生,与西旌格格不入,碰上钱六臂,两人沉默着总是十分尴尬;后来交情好了,相对无言反倒成了二人专有的默契。二人于凤翔事变后分手,迢隔中原与西域,一年后终又重会,重温这“无言之妙境”,均感一阵说不出的亲切畅快。 钱六臂见江璟嘻笑后脸色便转为沉重,方才又见到洞内忙乱景象,问:“什么事?让我来。” 他俩在西旌主从已久,但钱六臂总是兄长性情,对江殷二人皆颇多照拂。而今两人卸去了“大头目”与“部属”的职份,钱六臂更觉着该替这个小兄弟出点力。当下江璟将康妘一家的事由源源本本地说与钱六臂知道,并嘱讬钱六臂务必将妘苓母子妥善护送至“无宁门”的庄园,与应双缇母子作伴。 妘苓是南霄门主亲妹,武林众所知闻,何况西旌乃受南霄门供养?单是这一层关系,已教钱六臂肃然起敬,慷慨拍胸应承:“你放心,阿六担保这对母子安然抵达无宁门。” 江璟知道此人一旦应诺,便是天大的事也稳妥,拍着他肩膊,郑重道谢。钱六臂想了想道:“若我不能亲自护送,还有法子:这趟跟阿衡出来,我带了无宁门的忠心家仆,可差遣他先行西归。” 江璟心中一动,问道:“不能亲自护送,可是阿衡交讬了你别的事务?” 钱六臂道:“也没什么,他说这两日还需单独行走一趟,让我随时待命。我请康夫人母子随我家仆返回便是。” 殷衡所谓“行走一趟”,说得轻松,很可能便是来回千里的远程,亦有可能殷衡所去之地果真颇近,实难捉摸,而东西南北方位更是全无头绪。饶是江璟绝顶聪明,凭此线索亦猜不出殷衡这“行走一趟”是否有隐情,多问又怕着了痕迹,便道:“康夫人‘驰星剑术’造诣不低,素日绝不需要护卫,可是她新丧夫郎,心神大乱,我担忧她武功失常,甚或生了病,而转至无宁门的地势又特别高峻,康夫人自幼生长在低阔的秦川……” 钱六臂挥手道:“明白。少忧!” 江璟忍不住好笑,在钱六臂面前,他倒成了呶呶絮叨之人了。山中诸事不便,钱六臂便须转至镇上,替妘苓母子安排住处,带回乔装改扮所需物事。北霆门搜捕甚急,对尚未改装的妘苓母子而言,全世界唯有这块小小山野称得上安全,决不可贸然下山。 临别,江璟又将“翻疑庄”的所在细细告知,要钱六臂用心记忆。钱六臂从未下过湖湘一带,江璟便如教书先生一般,反复教导又兼考试。从前在西旌勘绘天下地形,江璟已惯了向同僚讲述地理,直至钱六臂对“翻疑庄”的路程位置熟悉得宛如亲身访过,才放下了心。这却全然不是为妘苓母子打算了。 “务请将‘翻疑庄’的位置转告双缇。再替我捎几句话,就说,就说……”临到要对记挂万千的小妹子寄语,一年的相思堵在了心头,江璟刹那间没了主意。 “…就说大狗哥哥叫她好好地过。若有什么缓急之情,亲自或讬人来‘翻疑庄’,万事有我撑着!纵使她嫁了人、生了娃、离开万里之遥,大狗哥哥永世待她如小时候一样!” (第四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