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堕蛾(2)危境助人
驿馆房内的各住客,以及掌柜店伙等人,全不见人影。这众天留门人的狂乐并不嘈闹,但笛音响了这么久,又杂着笑语,仍未惊动旁人。江璟推测:“他们为了尽兴,定曾以药物催眠店中之人。他们进入驿馆时,我正在黑房内拒敌,是以他们认定房中无人,我才没有着了道儿。” 那药物的浓香,从众人舞动的身躯发散出来,早已漫天盖地,甜到了反转为辛辣的地步。若非江璟打定主意把天留门的怪行怪状看个究竟,早已忍受不了那过烈的香味。便在他几乎头昏脑胀的当口,突然间,一丝淡淡的焦味传至鼻端。 正因那香气太过霸道,任何些微的其它气味在此时的江璟来说,都是无比鲜明。那丝焦味来得甚是奇特,深更半夜,厨房早已歇息,怎能有物事烧焦?他微微一凛,在檐下阴影中慢慢侧身,以防被天留门人发觉,一面留心地嗅。 不料那焦味蔓延得极快,他刚转了身子,焦味陡然变浓,乃是木头与布料烧灼之气的混合。“不好!驿馆起火!” 他刚明白过来,登时大是焦急。这群天留门人说清醒亦不清醒,逃命还是办得到的,但自己房中有一个娇弱女婴,救她出火场不难,客房内沉睡的店东与客人该如何是好?他正欲侧身入房,无意间一抬头,屋顶后升起一缕黑烟,火头似在那边,一霎眼已烧着了屋顶。便在此时,身左身右均传来焦味,院落的三面屋顶都有黑烟窜起。 ——这火来得不是意外,有人刻意针对这院落纵火! 既是有人故意为之,火势必将店房包围。纵火之人极有可能即是杨弁的蛛网下属,奉了杨弁临行前的密令,到此查探,若上司失手,便纵火灭迹。另一层推想则是,杨弁的下属只知今夜在“恒安驿馆”有一场格杀叛徒江璟的恶斗,却未料到上司会牺牲于此,是以,灭迹之余愤而多放火头、包围院落,欲将江璟烧死。要知道火场凶险,可能更甚于走万里的江湖,任他武功无敌的高手,总是血rou之躯,一旦受了烟雾呛袭,呼吸受阻,再高的武功都不管用。 驿馆各处开始响起劈啪之声,店中之人受了天留门药物催眠,犹在梦乡。江璟在院廊栏杆一拍,跃向东首房间,再也顾不着天留门人是否发现自己,沿路踹倒东首几间店房的门板,伪装着嗓音大呼:“起火,火烧屋子啊!快逃命!走水啊!” 待其中一间房有人睡眼惺忪地跳起,他便转向西首店房,拍门大嚷,将西首客人惊醒。随而往大堂奔去,他明知纵火之人可能正从大堂撤退,也不能顾及行踪暴露,只盼有侥幸:杨弁行前并未对下属透露自己的外貌。闯入大堂时,黑烟扑面,他急忙闭气,果然角落各处也起了火,几个步客熟睡未醒。 他闭气冲前,毫不客气地巴掌连搧,将几个步客打醒,朝他们叫喊:“火烧屋了!别吸气,快逃命!”喊罢这一声,遭黑烟冲入口中,眼前金星乱冒,鼓勇奋力窜出大堂,抢入屋后的小屋,那是店东与店伙歇息之地,亦已遭火势侵袭。他踹塌了屋门,令新鲜的风息漏进屋内,这次他不敢进屋,运气大喊大叫,直至掌柜醒来为止。 驿馆内这时乱作一团,屋舍摇摇欲坠,住客惊叫逃奔。江璟眼见无辜之人俱已惊醒,这才返到自己房前,院廊被火势熏得极是炎热,他却倒抽一口凉气:纵火之人刚刚在他的房内也撒了火种! “那女娃娃,那娃娃!不,不能教她死——” 值此十万火急之际,再也没有余暇去取水来濡湿布巾、掩盖口鼻,江璟只有深深吸一口气,蓄着这口气在丹田之内,而后一低头,便爬进了火场。 他少年时冒险经历甚多,知道火场之中唯有尽量伏低,才有望避免烟雾入体。从门口到床边,这短短数十尺匍匐行进的惊险,与武林中的殊死战并无不同,可他心中的关切、忧急,则是与人动武时决不会有的。若为了救客店内诸人,而害得女婴落地不到一天便遭烧死,他会终生痛责自己的无能。 匍匐之中,他碰到了排列在地下的西旌赤派尸首,一室黑烟之中,再瞧不见谁是谁。方才他曾动念纵火灭迹,终因不忍连累旁人而作罢,却是西旌之人代他干下此事! 终于,他爬到了床边,这时才听见细细的啼哭。驿馆四下里极其嘈杂,淹没了那无助的哭声。江璟心中一宽,只觉整个黑暗的天地忽然又放了光明,忙将婴儿抄到怀里,将地面的新鲜气息尽量鼓入衣襟,再将婴儿包裹在衣内,回身匍匐而出。婴儿获救了,他手脚顿时从容不少,回途上将兵刃与衣笼都抓到了手里,安然退出火场,面上已满盖了黑尘。 院中的天留门人早撤得一个不留,全不知何时离去,那诡奇的浓香早已被火场的焦臭替代。他跃入了院中,才深深吐纳得几下,自己刚刚置身的房舍便在眼前轰然倾塌! 低下头来,地上遗落着几枚女子的发饰,缠绕着丝丝秀发。若非有此证据,真要疑心不到半个时辰之前那场邪魅狂欢是真是假,是否自己妄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