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解围(7)敌暗我明
他念头一个转过一个,白衣人瞧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心意。康浩陵无意间与他眸子相对,心道:“不能再想了。这师徒俩都有读心术一般的本事,这前辈还厉害些。嗯,他是师父,自然高明些。” 忽听白衣书生问道:“天亮了,你与我们一道走么?” 康浩陵道:“不,晚辈有事留在城中。”见那少女眼中流露担忧,笑道:“别怕,我是禁军,横行城中,不会出差错。”说着一拍身上军服。 白衣书生微笑道:“这话说得是。但我有几句话,你可愿意听听?” 康浩陵忙道:“前辈请说。” 那书生道:“你首先得将巴蜀口音学一学,眼下蜀宫的禁卫军,大概没有秦人。其次,举止也别显得太年少,你化了一张三十五岁的脸,举手投足总不超过二十,而且你的化装还遗漏了颈子。再来,你连刀子也没有,如何横行?丢了军刀的禁卫军,顷刻之间便得被捉回去军法问罪了。” 康浩陵心想:“他甚么都看出来了。”摸摸假鼻子,抓抓假耳朵,闷声道:“是,多谢先生指点,我…我另想办法易容便是。”他钦佩那书生的眼光,改“前辈”为“先生”,是叫得十分诚挚的。 白衣书生笑道:“是我多事,请别见怪!走罢。”回身便上了第一辆车。 那少女再向康浩陵凝望半晌,轻轻挥了挥手,跳上了后一辆大车。 康浩陵目送着车子与大队从人混入出城的行人之中,在熹微晨光里走出了城门,怅然若失,只觉怀中那装着钢锭与瓷瓶的锦囊彷佛变重了。 他在城中找了条小溪饮水,却不敢丝毫洗去化装,杀亲军的事太大,城中对自己与殷迟的追缉可还未解除。他将断剑稳妥藏于衣内,又晃悠着来到了城门之前,望着行人络绎的城外官道,心想:“约期还有两日,殷迟不知回得来回不来?” 不知何故,自那少女与白衣书生离去以来,他心头老是阵阵发闷,只想到城外晃荡一回。当下也不多想,便向城外走去。他身穿宫卫服色,只要不遇到正牌宫卫,当真是畅行无阻,门吏更不敢来向他盘查,只道他要出城去为天子寻访新奇玩意儿,还堆笑叫了声:“大哥走好!” 走过城门门洞时,身边匆匆行过几个挑着蔬菜的乡农。“其它乡人挑菜到城里早市贩卖,为何这几人却出城去?”这疑问只在心中一晃而过,未再多想。那几个乡农脚步快捷,不多时便赤着脚去远了。 ※※※ 人烟渐行渐少,不知不觉竟来到那日遇险的小酒家。酒家早已荒废无人,棚子兀自矗立。行到近处,见棚下小几、座席、板凳等物摆放整齐,是他那日与殷迟恢复原状了的,各处沾染的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记得那天忘记打扫殷迟青稞酒坛的碎片,这时却未见,料想是宋惠尊的手下收拾了。 店内自是一片死寂。他亲身经历了当日兔起鹘落的凶险,闻过当时的血味,重临这恢复得极为整洁的所在,心中有些发寒。倘若眼前是桌倒盆歪,反倒不那么可怖。 接着走到埋尸之处检查,黄土掩埋得比当日平整得多,看来曾被仔细夯实。“嘿,赤派灭迹灭得真干净。”其下的文玄绪诸人尸体,已被移去焚毁,再不用担心官府察觉异样。几个未开封的大酒坛堆在棚内角落。他眼光随转,店外一条酒招子仍在风中摇曳。 忽然几滴水珠溅上了酒招,天色转阴,说到便到的秋雨飘了下来。 康浩陵百无聊赖,在酒家内拉了张席子坐下,寻思:“且在这里喝酒躲雨。文玄绪已再不能冒充掌柜,去阴曹地府开酒家了,我自己动手取酒喝便了。”当真不客气地开了一坛酒喝起来,粗酒甚劣,刺喉却无馀香,总好过没得喝。心中对那酲无端打翻的青稞酒叫了不下十声可惜。 喝酒之际,伸手进袋,欲将锦囊内的两件异特物事拿出来细看。手指才触到锦囊,一个细细的声音在身后说道:“你重游旧地,是要回来殉葬么?” 康浩陵一惊回头。但见酒棚边、埋尸处,五对眼睛在转暗了的天光里阴森森地瞧过来,正是方才挑菜出城、经过他身边的几个乡农! 康浩陵假作镇定:“阁下说甚么?我不明白。”心中大奇:“他们竟能看出了我的乔装?” 他只有一柄断剑,对方菜担之中却不知藏有何种兵器,若是如上次那批江湖散人一般,使各般奇门兵刃,实是难缠,况且对方摆明是文玄绪的同伙,目标正是他怀中那只锦囊。当下打定了主意:倘若不敌,反身便逃。自己到西蜀来的要务乃是替赤派传递锦囊,无谓在来路不明的敌人手中遭到损伤。 那细声细气之人道:“你别装了。西旌有探子,咱们便没有么?那个阉人将物事交了给你——” 康浩陵心中一跳,大喝:“你们将宋师傅怎样了?” 那人道:“放心,还让他活着。那不男不女的龟儿行事很有一套……物事也不在他身上,杀他做甚么?哼!” 康浩陵大松一口气,心想:“宋师傅虽说武功未必高明,但既是‘左三下四’的主持人,便有自我保全之法,不会轻易陷入险境。” 那细嗓人呼啸一声,另四个假扮乡农之人快步进了酒家,如一把大扇阻住了康浩陵外逃的去路。啪啪数声,五人将菜担扔开。菜叶子沙沙乱响,当中响起金属碰撞之声,五人已一起拔剑在手。 康浩陵心道:“好,是使剑的。且看我的‘驰星剑’以断剑来使,有没有收拾他们的能耐?”他原本七分打算脱身,三分打算迎战,一见对方使剑,战意忽然大增。 却听酒家前方的大道之上,蹄声骤近,有一人朗声叫道:“我有顶级美酒在此,五位朋友赏光不?” 那马倏忽间便已驰到,马儿尚未站定,一团靛色已从鞍上轻飘飘地闪进棚内。那乘者在酒棚前瞬息勒马,马匹竟不嘶鸣,控御极精。乘者从仍在颠动的马背上滚身落地后,立即飘身入棚,更显得骑术上等! 只见那乘者一脸笑意,正是殷迟,手中举起一个小小的鲜红色瓷瓶,在阴雨中仍极显眼。 五个乡农一见此瓶,登时悚然,不由自主地深深注目,将康浩陵抛在了脑后。说时迟,那时快,康浩陵断剑已从衣内翻出,飞步扑向那细嗓人,断剑头已攻至那人脸面外一尺之处! (第十二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