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论钢（1）深藏异志
风渺月不再理会范倚真，四下瞥视，似在找寻甚么。突然间若有所悟，叱道：“好大胆子！”足尖轻点，疾转回身，冲出了庄门，紧接着藉势蹬起，向庄门之上的牌匾扑过去。 众弟子大出意外，均抬头仰望。风渺月轻功并非绝佳，这一扑原是触不到牌匾的，但她冲步之间已反手拔刀，身子跃入半空时，宝刀光闪，朝空一刀斩在牌匾之侧。 一样物事为宝刀寒风所激，竟就此从匾额后方跳起，飘了出来。 风渺月一把抓住，落下了地。那物事似是一封书信。 范倚真心中一跳：“果然是那柄宝刀。那书函轻飘飘的，搁在牌匾后面，是她挥刀时的劲力激发了锐利的风势，将书函给激了出来。好厉害！” 蓦地有了一个奇想：“如若以‘回空诀’使那宝刀，不知该有多大的威势？我运劲的能为还差得很，倘若是师父得了这样的宝刀宝剑……” 她心中念头天马行空，晶亮的眼睛却偷偷盯住了风渺月。风渺月面相并不凶恶，甚至有几分柔美，但肤色极为苍白，一双凤眼中的煞气与那日在蜀宫中所见一模一样。她虽认不出范倚真，范倚真可也不敢明显地瞧她。 二名奥支弟子愕然问道：“师姑，这是那敌人留下的？” 风渺月怒道：“不错，外敌竟在北霆门总馆的庄门之上留下战书，太也不将人放在眼内。我早已料到他会来下书，却不料他出了这么辱人的一着！” 一众弟子一听事情如此，俱感大怒。敌人将战书放置于本门牌匾之后，不仅是炫示武技，更有着未战先压制人的意味。北霆门纵横武林百多年，虽不免与同道起纠纷，可不曾遇过任何对头敢对北霆庄的大门屋宇有分毫的不敬。众人均想，连南霄门前来寻衅时，尚且不会破坏庄内的草木，这回来了甚么外敌贼子，胆子有天大？ 风渺月下令：“来一个人，跟我进去。”当下便有三个忿忿不平的衍支弟子志愿上前。风渺月点了一个，二人奔入“弥确巷”，向“弥确堂”疾趋而去。 范倚真本就是个对万事好奇的女孩，这时更是亟欲知道那是何方外敌、何等战书。刚刚偷盯风渺月时，依稀瞄见了她手上的书函，封皮上的字多半被手指所遮，只见到“书呈北霆”四字。范倚真很是失望：“这四字便一起遮住了，谁也知道封皮上写得有的啊。”她想偷瞄其他字样，却只看到风渺月涂着血色蔻丹的指甲，那宝刀又尚未归鞘，她心中毕竟还是害怕。 此刻冷门主正商议要事，衍支弟子便领她站在石板路上等候，关闭庄门。范倚真侧着身子，眼见大门即将闭上，外边的景色在两扇门之间渐缩渐窄，心中微动，引颈向远处的侍桐与众家仆望去。 侍桐踮起了脚尖，不断地挥着手，又比了个拢衣的手势，意思请小娘子注意保暖。范倚真向她笑着点头，也挥了挥手。姐妹俩遥遥相对，互相打了好几个只有她俩闺中才明白的手势，不外是些琐絮的意思：“记得加餐饭”、“给我写信”、“这儿好闷呀”。她师父早已安排定当，一批家仆连着侍桐，在她学艺的三个月间，便就近寄居附近镇上，是以她倒也不挂心。 “便只是侍桐，咱师徒的举动累得她害怕了。我为甚么突然要到这里来，许多事，她是不知道的…唉，其实我自己，不也是甚么也不懂，这才要来？不想第一天便见到了风渺月，她在深宫里当值，不迟不早，竟偏在我拜师这一日返来。” 心思才转了几转，北霆庄的黑漆大门已然合拢。忽然弥确巷那一头奔来一人，正是方才随风师姑进去的弟子，显然是冷云痴师兄妹议事已毕，他是回来传令的：“吉时不可延误，范倚真速入‘弥确堂’行入门之典！” 范倚真心中一怔：“这么快？那外敌无礼已极，风渺月视作大事，冷云痴居然沉得住气，以收徒仪式为先。他定不是在意甚么吉时不吉时，而是惯了从容应敌。” 弥确巷甚长，范倚真跟着众弟子一路急行，许多屋舍的黑墙从两边掠过。“师父当年也是从这道上过去的么？或是迳自从墙头潜入，直趋冷云痴所居的‘奥衍堂’呢？师父说他伏在奥衍堂屋顶大半夜，在北霆门一进一出，除了一位亲密无间的旧友，无人知晓。但盼我早日练到他那样的功力。” ——“那夜之后，那位旧友后来去了哪里，怎么竟会过世？师父却从不肯告诉我。” 冬日天暗得早，北霆庄西临群山，夕阳已藏到了西山背面，灰檐黑墙的“弥确堂”在沉沉暮霭中逼近。威名素着的冷云痴门主，她早已经在考较人品时面见过，她原是个一身勇气的女孩儿，此行除了风渺月外，还没有怕过甚么。不知为何，心头忽尔泛起了栗栗之感。 “连师父都查不到黑杉令的下落，我如何能够？我…如何能够？” “那日我和师父吵架，离家出走，混进蜀宫捣乱，本是为了替师父寻觅黑杉令，好教他从此再不把我当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谁知闹了个灰头土脸。嗯，我不可妄自菲薄。如今师父命我代他在北霆门暗地寻访令牌，一定有他的道理，师父总骂我耐性太差，这次我可得细心慢察，可不能再献世了！” 但她最最挂怀的一件事，偏是师父埋得最深的谜—— “我追问身世，他却授此一任务于我，究竟…黑杉令与我身世有何关连？师父隐居多年，一直冒姓为范，我却不必随他姓啊，怎地要我冒为他女儿？我本姓司，为甚么师父严加嘱咐，我的姓氏万万不得在北霆门提起，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奔到弥确堂前，在门口略一停步，调匀气息，收摄心神。一阵山风带着雾气，从弥确堂后方刮来，将她梳得贴额的细发吹起。刹那间，她忽然觉得，江湖上彷佛有很多森冷的事，是多好的衣物、多高的内功都不够御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