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交手 4 美酒厚望
康浩陵见宋惠尊这一转身起步,便要与那人撞个满怀,那人依然毫不停留。康浩陵脚下一点,两个大步纵到宋惠尊身后,左手在背后竹箩上一击,箩中长剑弹起。他正要拔剑,宋惠尊口一张,叼住了烤rou,腾出两手托住那人手肘,轻轻推到一旁,取下了口中之rou,笑道:“老弟,你慢来。” 那人倒真是赶路的,这一撞,宋惠尊前襟被烤rou抹了一道油腻。那人见是宫里的人,脸上通红,点了几下头赔罪,快步走开了。宋惠尊抬起头来,与康浩陵略一目光交错,眼神淡漠,一整衣襟,又即前行。 他整理衣襟的举动,是表示自己没事,咱们继续前行。康浩陵松一口气,伸手在前方一名行人背上拍了拍,那人回过头来,康浩陵假作惊讶,道了声“认错”,消去了其馀行人的疑心,心道:“幸而方才没有动手,否则惊动途人,我可得躲上房顶去跟踪宋师傅了。” 在闲花馆中所见的试药惨况,并没随这一扰而忘记。那狗到后来受着某种特异的瘾头所驱使,吃毒菜的势子,彷佛那是沙漠中救命的清水一般,吃下的剂量更重,痛楚更烈。康浩陵不知自己是否错觉,总觉那狗子眼中透着惊恐,彷佛整间小厅的物事,在那狗看来都是鬼怪。 最终,一条精壮的看门犬,在抽筋般的颤抖之中,窒息死亡,舌头再收不回去。狗尸散发着花蜜般的甜香,这香味与惨状的反差,更令人感到极度的不适。 使者带着他,悄悄攀上闲花馆的围墙,逃离了偏厅之中的满室浓香,这才呼吸大畅。康浩陵用力甩头,挥不去那冲突的诡秘感受:厅中是一条挣扎到变形的狗尸,厅外的闲花馆各处小房,却仍闻得婉转清唱! 他在街上想到此处,便想到竹箩中的一小酲酒,心情才轻松了些。原来赤派使者在墙头递了个沉甸甸的布包给他,康浩陵以为是甚么要紧的信物,打开来,竟是一个青瓷酒坛。 使者道:“你瞧瞧那釉。” 康浩陵举起酒坛端详,但见釉色极美,不似北方之物,而像是南方名窑出产。他一直惦记着要找点好酒,以赴九月初七与殷迟之约,谁知从遇见常居疑那日起,再也不得半分空闲,况且就算有了空闲,也没有钱买好酒。他道:“我不懂瓷器,但这是南方的物事罢?” 使者道:“小坛子是越窑的,坛里装的可是咱们凤翔的正统柳林酒。但你猜猜怎会用这坛子分盛?是谁要我带给你的?” 康浩陵道:“不是封师兄,便是史师兄。”封晋敏与史庭威,是门中和他最要好的两个师兄。使者答道:“封少侠、史少侠两位,我只是久仰名声,哪里见过?他们更不会知道上头派我来西蜀报信。” 康浩陵正想猜其他几个谈得来的师兄,听使者这般说,诧异道:“不会是王伯伯罢?”大头目王渡是算学大师,为人谨细庄严,与他也没有特殊的情份,至多看在李继徽面子上,对他多些指导罢了,怎会给他送酒? 使者微笑摇头:“是李节帅。” 康浩陵惊喜万分,在墙头跳了一下:“不会罢?你没哄我?义父怎能这么好!” 使者笑道:“就有这么好。这批越窑瓷器是有人进献给岐王的。李节帅吩咐:‘浩陵快将是个成年丈夫了,以往都不许他多喝,不过,我瞧他很懂事。重阳将至,父子可惜没有多少时光相聚。来,分装一酲酒赏了他,就说当作义父跟他喝九九团聚酒罢。’这是李节帅的原话,我绝没有哄你。” 康浩陵听义父如此说,一时间倒觉得喝了这酒,义父便愿意交讬更多重任在自己身上,一时欢喜得一身轻盈,一时感到了成人的稳重。当时世人称呼成年男子为“丈夫”,他虽未满二十,听得义父如此描述自己,真觉体躯都高大起来。此时当街行走,回想及此,这既轻且重的奇妙心境,又涌了上来。 再过三日便是重阳了,对义父的孺慕之情加倍弥漫心中,“宋师傅九月采办结束后,下次轮值出宫是腊八,中间我还可赶回去练剑,当面向义父道谢。”又想:“殷迟不曾尝过我家乡的好酒,那小兄弟是懂酒的,这要让他大大赞叹一番。” 他成长的十数年间,不乏要好的同门,与殷迟绝无同侪的孤独大是迥异。然而,殷迟是“江湖上”的朋友,是走闯历险时结识,在他心中的地位,便与封晋敏、史庭威等人不同。同门有如家人,康浩陵将师兄们当大哥,顺从而服气;殷迟则是江湖之交,不免隐隐有些与他较劲的意味。二人剑术高下如何,尚未可知,戏法自己是变不来了,易容术更不必提,那么至少美酒一道,可不能落于下风。 宋惠尊享用着烧猪rou,矮胖身躯又漫行了数步,“明氏布庄”的店招已然在望。 康浩陵知道这家布庄四周,便是刺客最可能出手之地,忙赶到宋惠尊身边。只要宋惠尊安然采办完毕,自己循着来路护送他回到宫城侧门,这趟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宋惠尊一手拿着烧猪,另一手垂在身侧,伸出食指指向地面,意谓“进去待上一刻便走”。 眼看着宋惠尊走进店铺内,眼看着一名想必是明掌柜的干瘦老人上来对宋惠尊哈腰招呼,康浩陵跟着踅进了布庄,注视明掌柜的双手双足有何异动,以防万一:倘若明掌柜根本就是被收买的刺客,可就惊险之极。 又不时瞥向店内其他客人,看他们翻找布样。店内立满了大捆大捆比人高的布轴,康浩陵装着闲步,在店堂后面绕了一圈,要看布轴之间是否藏得有可疑之人。伸手拨弄了一会,尚不见有何异处。 才回到店铺前面,他身旁一捆白色布轴微微一动,一条白影突从轴中窜出! 那白影挟着一把二尺来长、再平常不过的木制量尺,身法有若电闪,扑向背朝此处的宋惠尊,尺头朝宋惠尊后颈“大椎xue”疾戳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