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受刑 2 猛毒蚀身
老秦在旁观看行刑,突然恨恨地说道:“我就说养虎为患。” 冯宿雪举手命人暂缓喂药,侧头轩眉,问他:“你说甚么?” 老秦道:“大伙儿都这么议论。这小子一脸jian人相,当日早点毙了,祭奠本门九条亡魂,便不会有这么多事端。我丹药房的事故,是药炉自行炸毁,也就罢了,剑室姜垣的命可怎么说?剑谱又怎么说?韩先生一身伤又怎么说?只有…只有门主…”咬住了牙,不再说下去。 老秦不改直言本色,才刚恢复一点元气,便掌不住要说这几句话。他虽没把话说完,但人人都知他要说的是“只有门主当他是好人”。冯宿雪脸上又是一红,也不敢回头望韩浊宜脸色,紧抿双唇,吸了几口气,向池边门人喝道:“别从嘴里喂,通通从鼻孔塞进去!” 断霞散从鼻中吸嗅,较之以口吞服要见效更快,同时效力亦更为猛烈。大凡药物入口,通过肠胃,已不免耗损,甚至性子转变,也是常见。而从鼻中嗅闻,则不知为何较能原封不动地转入人体,少量即可见效。 昔年常居疑炼制药物,是为了救人而非害人,亦有数帖药物须经鼻中摄取,甚至有以煎熬药物的蒸气作药的,这些药方都写在药物手札之中。在场的韩浊宜、老秦、冯宿雪三人,对这道理均十分清楚。冯宿雪这命令,便是要让行刑所用的十剂断霞散,能够一点不漏地尽数导入殷迟体内! 那几名天留门人大声答应:“遵命!”捏住了殷迟鼻孔,仍扼着他脖颈,将他死死地摁在水中。殷迟虽自认避不开劫数,危急时却到底会本能地求生,胸中激愤使他更难平静地受刑。池水连日变异,已从鲜红转为暗红,不住地哗啦啦作响,被殷迟四肢拍击搅动,更是水花乱冒。 忽然之间,殷迟感到天留门人的手离开了自己鼻子头颈,他脑中空白,立即蹬着腿,努力将口鼻浮出水面。不料鼻中陡然一阵酸麻刺痛,眼前有无数灰白色粉末扬起,他张口要吸气,天留门人的皮手套按上了他口,一手更抓住他后颈要xue。 他几乎窒息,鼻孔自然扩张,那刺痛之感更是排山倒海般涌入鼻腔。转瞬之间,他感觉那酸刺的痛楚已弥漫在胸间。 这时池水也已经渐渐侵入他周身肌肤。人身肌肤原本甚是细密,外物难以轻易进入,比方说,习于水性之人再如何在湖海中长时泅水,流水也不会因而渗入体腔。但断霞池水天生药性神异,特别容易通过肌肤,再从而漫入血液之中。殷迟裸身受刑,此刻全身没有一寸皮肤不感到刺痒难耐。 天留门人反覆施为,先迫他闭气,再由鼻孔灌入药散,来来回回,已将十剂断霞散灌注完毕。殷迟只觉皮肤上的刺痒又逐渐消失,药力已然透入血液。天留门人又等了半炷香时分,将奄奄一息的殷迟从池中拖出,解开了他腰间大石,将他掷在池边地下。 有那么一刹,殷迟呆了一呆,只因万般刺激侵袭一时尽去,竟是平静悠然。 然而这不过是一个瞬息的宁静而已。他随即发觉,自己手脚正一阵大一阵小地抽搐,接着便连胸腹甚至脸面肌rou,也痉挛起来,眼球也僵直了无法转动。嗓子里突然一阵紧缩,哇的吐了一大口血。他从池中出来,鼻中原本便会流出池水,这时朦胧中望见,自己鼻中淌出来的,竟已是一股股鲜血! 韩浊宜道:“如此整治,恰到好处,老夫也没话说了。” 冯宿雪道:“韩先生何必客气?当年先生发现断霞池的好处,瞒着令师,试出了种种药效。令师出走后,本门极刑才从凌迟改成了这浸洗之刑。凌迟之刑做来并不容易,先生这是给我们省事。” 韩浊宜笑道:“我这是误打误撞才对。”拿起一碗冯宿雪命人送上的养身茶汤,一边浅尝,一边欣赏殷迟的惨状。 他停顿片刻,正色道:“冯门主以后别再以‘令师’二字称呼常居疑那老匹夫了。那日这小畜生言道,常居疑还活着,已回归中土,然而过去数天,怎么也拷问不出常居疑的下落。我若遇到了那老匹夫,便即刻逼问他卷去的菁华手札何在,还有他刻在黑杉令上的秘诀是甚么,再行格杀,那是决无师生之份可言。” 冯宿雪嗯了一声,道:“以怨报怨,无人能说先生的不是。” 韩浊宜道:“最怪的是,小畜生还提到了南霄门。南霄门素来与咱们的事毫无瓜葛,不知常居疑为何要跟个南霄门人说出自己底细?” 他思索着,慢慢地道:“…若说有甚么牵扯,那便是南霄门长年供养西旌赤派,妘渟与李继徽也有交情…江就还把黑杉令的机密传了下来,十馀年前西旌分裂,令牌这才会重新回到江湖之中…” 殷迟正当急性毒发,似乎并没听见韩浊宜的推测。韩浊宜又道:“嗯,殷衡从此成为西旌赤青两派追缉的叛徒,断不可能回头去将这大秘密说给西旌之人知晓啊,更不可能让南霄门得知…然则常居疑怎么去勾搭南霄门?这几日中,我始终猜想不透。而常老匹夫遇见的是哪个南霄门人,这小畜生也是死活不肯供出。” 冯宿雪明了殷迟性情,说道:“韩先生曾说,当时药炉裂开,药气外泄。小女子推想,这囚犯多半以为要与韩先生同归于尽,才会说漏了嘴。事后却不肯认了。” 韩浊宜点点头,诸事苦无头绪,便摆了摆手,向冯宿雪道:“倘若我不在时,常居疑上门捣乱,冯门主需要帮手,请随时通传,只是我和下属潜入蜀境,毕竟不便…嗯,我这五名卫士,便先留三人在此,听你差遣。这三名卫士也能助门主训养信鸽。”冯宿雪便即道谢。 二人商议要事,放着殷迟趴在眼前地下,口鼻流血、四肢抽动。说完了话,冯宿雪走下榻来,对殷迟注视半晌。 殷迟丝毫不觉,胸腔中那心脏剧烈搧摆,简直像是失惊的虫子般上下扑腾,导致他不自主地慌张恐惧,像是天地都要崩坏了,只想着:“我能立刻便死么?我再不要受这苦了,再不要了!”忽地奋力跃起,向离得最近的天留门人低头冲去,要去夺他们的佩剑。 冯宿雪纤手一挥,将他击出数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