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悟剑 4 父子闲话
“嗯,这次要跟黎绍之打久一点。却要寻个甚么因头去挑衅他?最好是攻得他措手不及,情急之下,招式一定更精妙。” 他缓缓松劲,回到牢房一角坐下了。最后这莫名其妙的两招竟似分毫不费气力,打得还比平时使驰星剑更轻松,此事太过费解,太过荒谬,想得他凝重的脸上也逐渐露出了苦笑。 而与其说是苦笑,毋宁说是体会到自己随机二招甚具杀伤力,不由有些管不住的欣喜。 又去思量如何挑衅黎绍之:“我吃饭吃到一半,便偷袭他,诱他跟我打。没错,如此便可趁机记下招数,不必去问司姑娘,这就不算是偷招,她也不必出卖假师父。我从黎绍之身上学列雾刀,毫不卑鄙,最多只能说我悟性高,哈哈!”这一念头,只怕是他生平第一次自称自赞,也总算宽心笑开了。 “我…我悟性真的高么?我若聪明,师父怎么老不称赞我?义父倒是常赞我,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我。在师父面前,我连笑也不大敢笑。每次练成了一招甚么,心里高兴,师父看穿了,便骂我自满。我哪里自满了?” 心情一松,司倚真的倩影立现眼前:“她那样鬼灵精又爱笑的性儿,一定不喜欢严肃的倔男子。” 又记起二人林中对话,“她行事不依成规,小时候曾在闺房里剖了只青蛙,去瞧它内脏,简直…有点邪气,嘿嘿,真是可爱。她愿意…愿意同我这样的人相处么?我不是不想如她一般自由,我是…我是…唉,是因我天生蠢才么?” 自己天资是高是低,他生平也只听义父提过几句。回想李继徽曾说:“在西旌里头做事,薪饷高不说,同僚都是当世人才,办一天的事,能比江湖上一个月的见识还多。江湖上尽有一班庸才、蠢才,妄想着卖命便能换来这些好处,我还不让进!” 那一日的凤翔,大雪纷飞。康浩陵替义父搧着小火炉、暖着酒。义父说到此处,豪气干云,微微昂首,望向窗外,亦是望向少年的自己—— “西旌在父王青年之时创办,那时他连陇西郡王也还没封,义父只有十九岁,做着一个小小的衙前兵马使,已是无上荣幸了。转眼快三十年,都不知应付过多少庸碌的江湖汉子,个个捧着一条命上门来,要献给西旌,我却没胃口!” 说着说着,义父的脸色转为期许,“你却是可造之材。你自小胆大,性情忠直,该守规矩时守规矩,该硬气时硬气。武学天资也佳,入门虽晚,义父听人说起,都知你在门中窜起甚快,未来有望胜过赤派这许多武艺平常的师傅。只是…唉。”说到这里却岔开了话头。 不知义父说到后来怎么要叹一口气?“不管了,总之义父赞过我,姑且当作我并不蠢罢,或许义父之言有几分真实。” 练了这一会儿的“无剑之剑”,腹中有些发虚,才想起倘若勤快练武,肚子一定饿得快。黎绍之不来送饭,却怎么办? 若命中注定要饿死,多想也不济事,便不想了。抬起头来,回味从司倚真手中接过酒壶饮毕残酒,那心醉神迷一刻:“但愿她搭救我的方法,不会累到她自己才好。咦,我怎地总是不敢在心里称她名字?从前我唤她司姑娘,可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往后…往后我能叫她的名字么?康浩陵你这懦夫,连在心里也不敢叫,怎叫得出口?” 打定主意,使出练剑的坚强意志,逼迫自己在心里喊上一声:“倚真,真…真妹,我…我若这样叫你,你愿意应我一声么?” 方才以手作剑、以剑代刀,驰星剑与列雾刀交互出招,一路演练下来,在冬天里出了一身汗,都未感到脸红气喘。然而只在心里唤了这么一声“真妹”,酒壶嘴上那来自司倚真唇边的幽香,彷佛再度飘回了鼻端,依附在自己的唇上。他静下的身体竟又热起来,连气息也转急了。 ※※※ 司倚真出了旦夕楼,回去厨房洗碗交差,心中仍是怔忡不定,午后衍支弟子集合,练一套入门的“四溟刀”,模拟海水宽阔之状,她也练得心不在焉。幸而门中本来没有人对她有任何要求,唯有黎绍之教招特别勤奋,对满门的师弟妹一视同仁,将每个人都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武痴。她练功懒散,只要不被黎绍之发现,也就不会受到责骂。 晚间,回到女弟子寝室,她立即同师姐说要写家信。北霆门有传信的佣仆,将门人的家书送往镇上,交给乡里间跑腿邮递的闲人,司倚真给侍桐写的信札便是如此,直接送到恒安驿馆的掌柜那儿。 这时她在窗前铺了纸牋、磨了墨、提起笔,满心要赶紧对侍桐倾诉康浩陵陷险之事,面上却阵阵发热。背后是寝室内进,听得众多北霆门女弟子谈笑几句后便已安歇,屋中只有自己的呼吸之声,她却还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我怎么了?要写信便写,侍桐又不知他…他曾向我表白心意,我顾虑甚么呢?” 转念又想:“总须问问侍桐jiejie,往后怎么…待他才好。可这种事…怎能写在书信里?” 她轻轻咬着笔杆,耳际犹响着师父的嘱咐:“你这趟回北霆门,若机缘凑巧,再次遇上那南霄门人,师父要你代师父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