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入塔 6 巨宝宏愿
“我甚么也不要!”殷衡又说,“就是请韩先生别再在我身上下毒。” 韩浊宜又看他半天,才道:“这么着,你先将全部的拓文送来魏州给我。” 殷衡毫不妥协:“还是慢慢来的好。你越早确定心意,全篇拓文越早到手。” 塔中的高热,令人越来越是躁动难安,韩浊宜逐渐失去耐性,殷衡对答亦更无礼,二人便这么隔了一把匕首,近身对峙,原本的伪装好似被高热融化了一般。 韩浊宜按抑着怒气,终于直截了当地问出来:“要是我始终没答允替你养兄弟呢?我便永远见不到令牌上全部的花样了?我无端供养那批人做甚?” 殷衡慢慢地道:“在你瞧来,解密是唯一的要紧事。于我而言,倘若对青派没好处,谜题解与不解,却并没甚么分别。你今日不肯成交,谜题留待有缘人去解,也是一样。” 韩浊宜道:“除我之外,你要能找出第二个他奶奶的有缘之人,算你本事!除非…除非你把那西域老儿找回来,这令牌是他亲手所制,图纹是他所刻。嘿嘿,就怕他早已成了一堆枯骨。” 殷衡道:“没有第二人能解也无妨。我图的是青派兄弟过上安生日子,不再为了糊口而漂流易主。然而他们也只数十年寿命而已,好日子过不上就罢了,最多不过百年之后大家一起死。” 话虽如此,韩浊宜仍见到他眼光黯淡下来,笑容微涩,颇显遗憾。只是那遗憾比起自己得不到黑杉令的怒与痛,又微不足道了。他既讲得洒脱,韩浊宜有心游说他拱手让出,便道:“你就不可惜秘术和巨宝从此湮灭?你既不希罕,由老夫发扬光大,岂不甚佳?”忍不住斜眼瞥着他身上皮袋,恨不能武功大进,一把将令牌抓过来。 殷衡想也不想,答道:“秘术巨宝拿来成就晋王一个人的霸业,我瞧着才可惜呢。若真有宝物,该当让大群人享福,可不该只教一人威风。” 不久之后,殷衡在西蜀再遇江璟,这番厌恶群雄私欲的心情,连同对过往生涯的自省,终于对江璟坦承。二人知心既久,这些话他早已藏得慌了,更盼望劝得江璟相助。只是执着忠义的江璟偏偏没能明白,贪婪自私的韩浊宜,自然更不明白。 十六年后,韩浊宜咀嚼这段回忆,竟不知殷衡之言,正暗合他师父常居疑当初在黑杉令刻下绝学的初衷。 现今,常居疑已回归中土,已遇到了江璟的女徒,尽吐平生伟愿,只恨没有一个后人传承此志。如若当年他曾有机缘,和持有令牌的殷衡相识了,定然另有一番精彩交游。然而世情总违人意,鬓发萧然的老人历劫无恙,风华正茂的青年反而早离人间。 韩浊宜冷冷地说:“照你说,解谜之后,养青派众人还不够,最好用来周济天下的苦人了?” 殷衡道:“我向来只懂杀人,不懂助人,但是前辈有如此热心肠,我只好替战乱流离的百姓多谢你了。” “那又干你甚么事?” 殷衡笑道:“他们那样惨,你两位主子、我昔日的上司,都要担点儿责任。咱哥俩代主赎罪,也挺好啊。”言语既酸且刺,显是压根儿也不信韩浊宜会忽发善心。 韩浊宜不跟他再逞口舌便宜,道:“你直言罢,要是咱俩没成交,你打算怎地?” 殷衡悠然道:“然则黑杉令成了一片废铁,我也只好带进棺材了。韩先生神通广大,消息说不定跟西旌赤派一样灵通,却查不到我一介草民埋骨之所。” ——你道我查不到?你道我找不到你老巢? 韩浊宜思量至此,重重放下茶杯,在土屋中冷笑着站起身来:谁让你儿子自个儿送上门来捣乱?冯宿雪早已遣出门人,带着狗子四处巡逻,前些日子已辗转追到了北霆门附近。虽说暂时失了那小杂种的踪迹,但不久肯定又追得上。 小杂种受过浸洗之刑,身上的药气没了,然而断霞池水变异后的味道,与炼好的断霞散气味有别,冯门主训练的狗子分辨得出。那小杂种受刑后更曾潜回后山,去取剑谱物什,狗胆子倒是好大。当时事情刚过未久,众人怕他防备,只按捺着远远跟踪。终有一日,小杂种会失去戒心,越来越虚弱,最后回家等死。 你将令牌带进棺材又怎地?我便掘了你的坟!我不能派亲兵去干这件事,冷云痴的人马却会开往无宁门,替我办得妥妥贴贴。这是你儿子给你惹来的劫,可不是老夫要难为你! 高塔之中,韩浊宜自然也还不知日后会碰上殷迟,听殷衡说得决绝,只是发笑。自己若未研制出长生不死的妙药,肯定是要比这青年先入土的,何况他也不想研制虚幻欺人的药物,那还有不抱憾而死的? 他笑了一阵,掩藏动摇的心意,再问:“若是…若是我答允,你当真甚么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