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接掌 7 命数强违
若换作司倚真,谎言脱口即出,假称自己要回归南霄门找师父师兄,肯定说得半点破绽亦不露。但康浩陵与她性情迥异,在他心中,这位真名未详的庄主是传功却未居恩的高人,更与自己亡父亡母有一日相惜的交情,决不愿说谎相欺。呆看着江璟,几次张口,却无言可说。 江璟原也不是真要他答话,见他语塞如此,更不怀疑,他是因二派刀剑秘密而遭妘渟猜忌,便看着他双眼,沉声道:“方才你亲身有感,刀剑合并的好处看着虽大,但你越是强求,越难达成。” 默然片刻,生怕康浩陵过于质朴,无法领略深意,再道:“少年,这世上强求不来的事端,原不只有刀剑合并一事,不只有‘旦夕篇’的速成。你接第二掌时我便说了,你的武功之中甚有血气,那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盛气,有此志向当然很好。然而有些事,不可为,便是当真不可为。” 康浩陵悟性甚高,况且这一两年几经磨难,较之当日在成都府拦道杀兵的那个莽少年,思虑已深了许多。听江璟此言,似已看穿他被师父逐出的真相,暗喻他若坚守对南霄门的情义,顶撞师父的成见和门派的成规,必有后忧。庄主是真儿的师父兼养父,所以此言听来,又似在暗答他求亲之举,指他非要强求二人结合,终属妄想。 虽则,司倚真的北霆门弟子身份是假冒,但她在北霆门渐受冷云痴看重,私下交办求见韩浊宜的重大任务,她跟南霄门更没交情,焉知将来哪一日,她不会袒护北霆门,而跟自己反脸? 江璟以刀剑合并比喻,确是暗示康浩陵不可执着回归南霄门,亦的确有提醒康司二人姻缘多艰的用意。只是他指的并非司倚真倒向北霆门,而是二人上代乃是同门反目的死仇,心想:“今日只能言尽于此,来日他自会觉悟。” 康浩陵点点头,暂时也收拾不了许多混乱心思,而接完这三掌所学得的武理,又不停冲击脑海。突然端端正正地双膝跪地,搁下铁剑,双手交叠,身子俯伏下去,极之慎重地叩首为礼,以礼敬义父和师父的仪节,朝江璟深深三拜。 这三拜,一谢庄主传授奇功,二谢他历来关怀,三谢他对义父安危的重视。二人此生不得有师徒名分,故以三拜为限,却拜得心意深挚。 江璟自然知道他用意,便未拒绝。见他拜完后挺起上身,仍跪在自己面前,和蔼一笑,道:“请起罢。咱们再去山崖上喝一回酒,那日崖上怠慢了,如今相聚时刻无多,我可还有事跟你谈谈。” 康浩陵心想:“难道庄主终于要许婚了?”说声:“多谢庄主赏酒。”傻笑着站起。 二人正要走出演武厅,一名家奴匆匆奔到厅口,向江璟禀道:“家主,侍桐jiejie带着人回来了。” 江璟道:“快领他们到我书房,好好地接待。”那家奴急忙奔去。江璟转向康浩陵:“此事关系殷迟身上毒质,你若得闲,这便随我来听个分明。” 既是关系殷迟所中之毒,康浩陵再忙于练功,也非抽空不可,问:“要不要叫她…叫她…”转念一想,殷迟跟司倚真毫无交情,司倚真对殷迟为人甚至颇有微词,何必叫她同去?自己只不过贪恋相处,又盼司倚真跟好友结交,才一厢情愿罢了。摸摸头住了口,跟在江璟后头,二人闲步来到书房。 ※※※ 书房中已聚集五六个生脸客人,有三十许的青年,也有六十花甲的老翁,各着不同平民服饰。侍桐守着案旁的茶炉,五六名男仆替客人注茶、端杯,一名奴仆服侍一个客。 侍桐身旁较大的一张案上,另有一只小炉,炉上悬吊小铁钵,炉旁围绕咸甜茶点,多达七八品,有荤有素,式样雅致。凉点心如枣蓉糕、什果羹等品设于外圈的木匣中,隔绝炉火热气;而宜于热食的茶点,如油酥饼、碎rou野茄卷,则由侍桐手持长饭箸挟了,放在炉上的小铁钵中温热。男仆依照各客喜好,选择点心,分碟敬奉。这哪里是匆忙间的款客规模?简直如同上了酒楼。 康浩陵心想:“从那个家奴走出演武厅起,到我跟庄主进来书房,才短短一忽儿时光,居然招待得如此周到。真妹家里不仅富裕,奴仆干活也挺老练,果真是好人家的派头!这几个不知是甚么贵客?总不像武林中人。” 倘若殷迟到此,忆起侍桐所说主人故事,当知这又不仅是富家排场而已,乃因庄主生性饕餮,庄子里别的排场倒也罢了,论到吃食,必是精致花巧已极。实则康浩陵生长俭朴的南霄门,根本也认不出那许多美点是甚么名堂。他并不如江璟那般贪食,瞧了两眼,佩服了一番,便不再看,淡然自若地在一旁,心中只想着今晨所接的那三掌。 众客人一见江璟进房,纷纷站起拱手,道:“是范庄主到了。” 江璟作个四方揖,仪态恭敬,微笑招呼:“多承各位妙手师傅不弃,一听敝庄有事请教,竟愿暂舍医馆中的贵事,前来相助。各位均是湘西名宿,在下实感厚意。” 康浩陵心道:“原来是一批郎中大夫,在地方上该是很有名的。庄主找他们来,是为了研讨阿迟身上的怪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