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坚志 3 毒业精绝
江璟与康浩陵心中雪亮,三十年前的韩浊宜是个中年人,近日见过他的司倚真,曾说其形相有如怪鸟,与方乘庚所述相符。 韩浊宜自从背叛师父常居疑、逐出师弟江就还,一直主持着天留门的炼药事业,“断霞池”之毒的提炼很早便已开始,那时的药性或未臻完美,至少江璟目睹天留门人的享乐之状,便不似这批药人般可笑。他们只是舞动,虽有些yin魅举止,也断无野合乃至互咬的怪事。显而易见,当前的断霞池药物,若配以妥当的用法,可令人欣快精神,却不至于落下立即的祸患。不比三十年前的断霞池丹药,有着立即发作的莫大剧毒。 一定是某些堪用的药性保留了下来,诸如精力旺盛、心情亢奋一类;而不堪用的药性,则在年复一年的精密制炼中除去。而无论药性如何改进,有一项是永远不变:断霞池所炼之药,对心神具极大吸力,毒质犹如钻入骨髓、永难驱离,心智吸附其上,往后只能越服越多。 当时服食养生之风甚盛,江璟、方乘庚及一众大夫当然清楚,历来养生丹药往往令人难以自拔,但再没有一种丹药,能够役使人的心神至于这地步! ——假如那些堪用的药性被韩浊宜拿去卖了给人、求取利益呢?常居疑师徒反目的起因,不就是韩浊宜与江就还师兄弟欲将师门绝学卖与霸主、交换利益么?江就还不是投靠了李茂贞么? 江就还创立西旌时,便身怀药毒和器械两门残缺不全的学问,以及一枚质地与花样均神秘的黑杉令。单单凭这些不完全的学问,已足够西旌早年奠基了,黑杉令明明毫无用途,因着江就还所怀学问的威望,竟也成为西旌至高的凭信。江就还中年时,身体急遽衰退,终于早逝,很难说不是被逐下山之时,遭师兄韩浊宜下了甚么暗算! 而在河东方面,韩浊宜不就投靠了晋王李克用么?他占据了整个天留门基业,晋王自是要甚么有甚么,然则他献给晋王的……是甚么好处呢? 方乘庚接着叙述那四组药人如何急转直下地衰病,便似疯病牧人般,为眼前的惊恐幻觉而日夜嚎叫,方乘庚即使躲在自己遭拘留的小房中,亦隐约听见嚎叫声穿透地道土墙而来。这类症状,方乘庚从牧人身上已看得很熟悉了。然而牧人只是寥寥数名,眼下墙后,却是群体的酷虐。 药人最终于第七天暴毙净尽,另有数人早在第六天死亡。方乘庚便见到灰衣人互相说道:“要去禀报韩公。”有人道:“唉,今番还是办不到,没法让这些药人在第七日一起死,韩公又要生气了。” 另有人道:“除了死期,这批家伙旁的举动,倒是整齐划一。”足见这绝非第一批药人,而试验药性使之准确控制药人作为,连死期亦不放过,是韩公十分重视之事。 灰衣人又议论:“要捉到好用的药人,可也不易。上回捕来的几个,便都不合用,施了药又放走,可没劲得很。” 另一人驳道:“甚么不合用?瞎说!那是韩公指示,故意放去的,要看他们回来不回来。后来可不乖乖回来讨药吃了么?韩公是要瞧‘断霞池’药性是不是万用万灵,使在那几人身上是药散烧出的烟,不是丸药。” 方乘庚在旁听了,牧人疯病的疑案终于大白,重获自由的那几名药人,自是在山里“走失”的牧人,他们对这药物上了瘾头,自己走回来讨食,直至不敌药力,发疯而亡! 方乘庚是大夫,对药物认识更胜于负责看守的低班天留门人,也即明白,那“韩公”藉助药人试药之法,不单仅要看药性是否万灵,更是要在药物形质的诸般变化中,寻出一条轨迹来。设若药中有一样物事,是无论炼成何种形式都不变的,那物事便是药物的菁华。 江璟粗通医药之理,也即想起:“那大房间中的药人,编组秩序极为均等,老少男女皆有,他们是要令那药物在人人身上都见效。又或者,他们要依各类人等的体质,找出药性的规律来。”问道:“方大夫可听见他们说,这奇恶的药物从何而来?” 方乘庚道:“我实在记不真了,他们说的药名,或是‘断霞’,或是‘霞’甚么名儿,可怎么又会有一个‘池’的?这字是否池水之池?若是个池字,拿来作药名,可也很奇怪哪…唉,老方记性差了,当真没法说了。” 江璟和康浩陵却无须他回忆,因为侍桐已从身中此毒的殷迟口中,听得明明白白,那是“断霞池”,错不了。 只可惜,殷迟并未对侍桐提起断霞池的详情,亦不曾细述当日为康浩陵求药闯山的经过,否则,侍桐曾指挥翻疑庄的僮仆随殷迟深入天留门后山,约略记得地形,江璟有了这条线索,未必不能依样葫芦,闯入天留门为殷迟夺解药。直至方乘庚叙述完毕,江璟也仅得知,天留门似藏身于川北某座山腹的地底城中,结构颇似蚁xue,并不知晓方位,也不知道内中有甚么险恶机关。 方乘庚为天留门扣留一事,收场得甚是令他迷惘,那“韩公”让他看毕一批“药人”的惨酷遭遇后,再也不来召见他。当夜,方乘庚惧怕已极,躺在小房中,通身僵硬,心绪混乱,不知明日是否就换自己被送入“药人房”?如此恐怖,本来难以入眠,不料才怕得不到一刻,竟便沉沉入睡,连梦也不曾发一个。事后想来,那一夜昏迷一般的好眠,亦必是灰衣人对他下药所致。 醒来之时,已然仰躺在露天空旷之处,脸前满天晚霞,鼻中嗅到牛马粪便的气味,原来又回到了牧人帐幕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