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斩首 6 战前数问
承庆亭在西旌总署西侧,岐王府西北角花园的更西北边,地势有些许坡高。这是一座石亭,森白色的柱石气派庄重。亭子四周守卫不如岐王府其它宫殿那般多,但若有外人来到此地,无论日夜,必会感到总有许多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各处暗角窥探、监看。 子时前一刻,那些眼睛已稍稍改变了排列方位,密切注视着亭子前的动静。 上官骏从总署内书房中走出,径直走向亭子。亭前空无一人。他将油灯放在亭中,又走出亭外。背上的阔剑铜鞘在他转着身子察看四下状况时,一下一下地映着黯淡的灯光。 正交子时的刹那,亭前依然无人,他拔出了剑。 他本是檀公派的剑士,遇上决斗的场面,本来应该在对手现身、谈妥比武规则后,方始拔剑。但他已是西旌赤派的人,虽则,主公以武林规矩答应他单打独斗,但他很清楚:自己是有用之身,决计不可以败。自己再不是二十七岁前在淮南做游侠的自由自在之身了。 所以他要掌握每一个致胜的刹那,谁又知道那个以剑为名的对手,会不会在恰好的子时发动袭击? 出了鞘的阔剑令得亭前空地彷佛起了一阵凉风,剑脊的格纹在阔大的剑身上更显豪放。 这柄阔剑,一向使的是檀公派“昊雷剑”,乃是堂堂正正、大劈大削的剑路。按照世人对刺客与暗卫的想像,这套剑法似乎过于光明正大,有些粗重,但他投靠赤派时,有极好的理由说服了李继徽:“快速打胜才是唯一的道理。如何可以快速打胜?气势和杀伤之力缺一不可,西旌创建的武力,不是武林比试,必须一出手便在这两者压制敌人。” “昊雷剑”便是这样一门霸道的剑术。说到“剑学”高深之处,或许不及南霄门的驰星剑,但赤派绝不需要钻研剑学。 子时已过,上官骏心中起疑:决斗怎能迟到?是对手故布疑阵么? 亭顶陡地响起一个清朗声音:“累上官使君久候,请恕失礼。” 上官骏退后一步,一条黑色身影已降落眼前。上官骏耸然动容,不是因为眼前人的外貌有甚么特别,而是为了那人下亭的功夫。 那人是沿着亭子石柱攀下来的,老老实实,并未卖弄一跃而下的轻功。他才开始滑下时,上官骏甚至还有些诧异:“这样的笨功夫,怎潜进得了王府?”然而只是一瞬之后,当那人双足落地,上官骏已大吃一惊! 那人看似老实的攀柱、滑行,是最上乘的轻身功夫,说是最高明的卖弄,亦不为过——他动作之间,犹似腰间系着一条绳索,由亭顶轻松地缒下,可他的腰间,当然并未系着任何绳索! 对手是在显示:他身在半空,动作亦能近乎在平地一般灵巧,那么他潜入一座建在平地的岐王府,又有何难? 上官骏垂下阔剑,凝视亭前的黑衣少年。居然是个少年,这又大出他意料之外。 少年的剑尚未出鞘,挂在右腰,是使左手的。剑身比一般长剑略短,和上官骏自己的剑相比,简直就只是半截长度。少年穿了黑色衫裤,黑巾裹发,颈中也系黑巾,是极常见的夜行便利装束,却并未蒙面。他额上有些汗珠,面色有些泛灰,这和他的功夫又很不搭调。 上官骏心下大惑:“难道当真是赶着过来的?…订下这场决斗的是他,怎能不守时刻?” 少年面容冷峭地望回来,道:“我途上身体有恙,是以迟至。再次谢罪,承蒙使君等候了!”口中的两次称谓就和战书上一样,以当时常用以敬称功名文人的“使君”称呼上官骏,礼数相当地足。 上官骏却听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没听见王渡和李继徽关于少年笔迹的交谈,剑士出身的他即使听见了,也不会当一回事。他只听见关键是少年身上带病,便略一扬眉:“你我可以改期再斗。你既带了病,我不能占这便宜。” “不,不用,我只问你几句话,承你回答了我心中疑问,我们便动手。”少年语调突然匆忙起来,“你为西旌赤派训练杀手和岐王等人的近卫,这支武力有别于赤派的探子,所学武技也不同于南霄门弟子,是不是?” 果然所料不错!上官骏心头微微一松,道:“正是。” 少年道:“李继徽待你如何?” 上官骏一怔,对方不问大头目王渡,却问李继徽,虽说李节帅才是顶头上司,但少年若要投靠西旌,在这节骨眼急着打听在上位者,可有些不妥。“节帅待部属仁至义尽。” 少年一昂下巴:“我不是问空泛的虚言,请你如实回答我:他统带你们这些未来的杀手和近卫,是推心置腹的么?你…你可觉得他看重你们的性命么?”谈话一切入正题,少年似有些心慌,言语不再客气。 上官骏道:“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既是西旌赤派的人,没有过问这些闲事的资格。” 少年默然片刻,冷哼道:“即便有朝一日他将你当作弃子,你也甘心?” 上官骏已有些不耐,索性反问:“阁下决斗之前一劲儿打听节帅的为人,是甚么用意?” 黑衣少年不答,只是森森地注视他。双手自然垂下,一点儿也没有备战的样子。 上官骏心想,若不满足这少年莫名其妙的好奇心,瞧来他竟根本不会拔剑了,只好道:“我坚决相信李节帅不是那样的人,所以阁下的问题是白问。” 黑衣少年端详上官骏片刻,似在判断他的话是否谎言,而后,发出了甚是怪异的一问:“你听说过西旌分裂以前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