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斩首 13厉剑为祸
再问那一剑是怎样相交,年轻冲动的史庭威抢着答:“他以一把二尺剑,运使极其快速的剑法,在练武场边脚步轻移,一一照准我们的剑身击了一下,然后像鬼魂般地遁走了。嘿,他好像是故意那么干的,他力道不重,是在炫示他以一敌多的剑技!” 妘渟哼了一声,“不是炫示剑技而已。他杀了那人,故意作啸引你们出去,一切是在告诉咱们:赤派的人他要杀,咱们保不了。” 史庭威怒叫:“那样的神剑,用来杀赤派武功平平之人,还是个退隐的老人,当真是胜之不武到了极处!”好几个门人同声附和。 妘渟仰头思索,半晌才道:“那少年和西旌有仇,咱们是不小心陷在浑局内。他不和你们动真的,便是显示和南霄门没有怨仇。”这浑水是不小心蹚了,可是以西旌和南霄门的交情,这一局又岂可以轻易抽身?妘渟并未说出口的是:只怕那少年报复行动的开端,要追溯至昔日的西旌。 少年才多大年纪?听众弟子的回报,只怕西旌分裂时,少年尚未降生。是甚么样的过节,令到他针对十七年后的赤派大肆狠手破坏? “我知道了。挑战上官骏的少年剑客,便是今夜那人!”封晋敏凛然说道。 妘渟还有一件事没说。他低眼挥手,令门人退下,再抬起头来时,望向静室门口的眼光,霎时充满怨怒。 他并未和那个剑客打照面,只听了众弟子描述那人的剑路。不知怎地,他一股直觉难以抑制:那人便是上年夏至“五年清算”之后,于北霆门外、山中亭子,和他交手、将康浩陵蛮硬救走的少年。 更早以前,他曾亲眼目睹康浩陵和那少年带着一名少女出现在客栈,亲热地有说有笑。康浩陵被救走时,变化起落急速,封晋敏等人在旁掠阵,并未瞧清那人的相貌,以致今夜认不出。但妘渟却和他对过话,受了他一句顶撞。 “康浩陵那个北霆门人的孽种,勾结北霆门的黎绍之,偷学刀剑互转之秘……”妘渟眼中怒火射向门外的黑暗,“如今想来,那竖子逆心早生,不单要在武功上背叛,更有其他阴谋。和那个少年来往,便是证据!” 承庆亭决斗如何收场,赤派瞒得连妘渟也不知,岐王府的卫士暂时不敢乱传,所以康浩陵的师门之中,无一人知晓他曾冒夜急援、与少年剑客战成平手。其实就是消息传出来,南霄门人亦不会相信小师弟有此能耐。然而,除了那个不知所踪的小师弟,除非妘渟亲自出手,再没人能从那剑客手下保得了任何赤派之人。 七月初,赤派在横水驿、鹿桥驿、太平关等地,专为刺探大梁动静的几个支署,合计又丧十人,均在壮年,尽属西旌分裂之前的旧人。 少年剑客决斗上官骏、夜战南霄门的两大事件,终究传出风声,议论与耳语迅即从官署传入了武人的江湖:“那是一门凌厉无俦、敏捷似魅的不知名剑术!” 王渡紧急调派额外人手,专司追查那孤身敌人的下落和来历。但“蛛网”要查一个节度使的军机布置容易,查一个武林人物的身世形迹却难。武林盗侠之流总来去无定,行动不受世俗法制所限,更何况是连南霄门人也为之震慑的高手? 王渡、妘渟等人,见识较深,所知的西旌旧事较博,已在隐隐揣测:那少年剑客制造种种风波,是依照着某种指引,背后有更大阴谋。那少年有办法追寻到赤派旧人们的籍贯,能记认那些人的面相,单是这两桩,便是一般武林人士绝难得到线索的——投身西旌者,湮灭姓名、斩断外界联系,比出家修道还更离世与神秘。 ——终有一日,那辣手剑客会来对付赤派的中枢人士。王渡及几个赤派较高位份的小头目,均有此悟。 无论那剑客是哪一个敌人所遣来,他来去有若流风细水,能穿过蛛网的缝隙,咱们必定要严防他实行斩首行刺,须得加紧保护李节使……王渡和几个小头目这般计议着。他们心中的西旌赤派之首,自然是李继徽。 不幸他们都错了。就连一向将敌我情势估计得如同算学般精密的王渡师傅,亦终于有了一个毕生最大也最荒谬的疏漏。这一疏漏,断送他自己的性命。 七月中,少年剑客面目坦荡,再入岐王府,于神鬼难觉之间,闯入李继徽的议事殿,杀死王渡及两名同属西旌旧人的小头目,更与李继徽对面交谈!上官骏正在养伤,无法保护大头目。即使他武功如旧而在场候命,王渡等人亦终须遭劫,只因他那再难复原的筋脉,正是那剑客一剑所斩。 那名剑客确实进行了斩首行刺,可他斩去的,是实实在在的西旌之首王渡! 王渡曾指挥追杀殷衡、霍龄、钱氏兄弟等人,但曾对那些人下达永久格杀令的李继徽,却得以全身而退。“好李公子,你算是个人才。我眼下还拿不准我跟你有没有过节,暂且不动你。你是千金之身,犯不着涉险。”当刻,厅中血气弥散,横着赤派三名要人的尸首,少年剑客明明已占尽上风,竟然未犯李继徽分毫。 他听过上官骏对赤派的至诚剖白,迷惘失措,竟是弄不懂李继徽的为人,以及李继徽和他先人的真实恩怨,所以他不能妄动。此时,他更关心的是:“你有个义子姓康,是南霄门人?” “正是。”李继徽骤然失去数十年的得力部属,心下惊痛之际,气度仍豪:“但教他在此,你焉能得手?” 岐山之下,道路传言,李节使最疼爱的义子在外流浪近一年,前不久回到家乡来了。但说也怪异,那义子姓康,身为南霄门主的关门弟子,据闻人曾经出现在凤翔,却并未回归师门,南霄门对他的行踪毫无所知。更怪异的是,南霄门主妘渟对于小弟子失踪大半年,始终未有甚么表示。 “最大的可能,”少年剑客途经各地不断听见传闻,暗忖:“是李继徽将义子藏了起来——因为他得知了妘渟对徒儿的憎恨。那义子便是…是……”所以他要当面问一问! 少年剑客旋即离去,没有多说甚么,暗暗佩服李继徽的从容——不错,以他自己当前的“画水剑”造诣,足以在岐蜀两国兴波作浪,但李继徽那个义子今夜若在这殿中驻守,自己纵不致落败被擒,也定然杀不了王渡! 李继徽武艺平庸,他见了义子康浩陵这一年的惊人剑术进展,无法分辨其和纯粹“驰星剑”的不同,但他听了上官骏描述承庆亭前那场动人心魄、乍起乍落的战斗,却知道义子的剑法已足堪与这刺客一竞高下。 斩去赤派头脑之后,少年剑客销声匿迹超过一月之久,然而他在岐王府中曾挥洒的几道剑影子,和一个由王府亲兵失声叫出的剑术名目,令得议论再度沸如潮涌,从岐王府传遍凤翔城,传到城外南霄门,与南霄门人的见证汇集,再在关中武林传开。而后,进入朱梁的地界,到了汴梁,再到晋王李存勖的辖境…往西南,汹汹议论则与蜀国境内早有的传说碰头…… 江湖人谈论武学的热忱,是无视于势力割据的。以凤翔为中心所辐射开来的地面上,使剑与不使剑的江湖道,在天佑十八年的秋初,尽已烙下一个陌生的名字:“画水剑!” (第四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