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勘源 2 jian雄逆鳞
韩浊宜道:“你们个个装备齐全——”向众灰衣人一指,司倚真早已留意到,众人颈巾、皮手套、面罩一应俱全,想来常居疑装设红漆大栅时,命工匠穿戴的防身护服亦如这般。韩浊宜接着说:“我让你的手下人采集土壤及地泉,查验断霞药性在哪一段有了变化,没让他们下到地底,也没叫他们直接触碰水流,难道你们还委屈了?” 司倚真一听韩浊宜骄傲的言语,心下更是肯定:“人之常情,面对权高威重的上位者,惧怕的多、真正尊敬的少。‘韩公’是个阴刻无比之人,这些人剑术都不低,却不是他直属部下,若非惧他手握大权、智力高超,服从惯了,恐怕,恐怕……”恐怕甚么?她心中隐隐约约想到了某件非同小可之事,片刻间却无头绪。 老秦摇头道:“采集土壤及地泉,这便十分凶险了!这许多年来,韩公虽不曾亲手勾当药房的一切,可是我月月都向韩公禀报,韩公该当晓得,这大半年来池水的药性,比以往不知险恶了多少。韩公若让他们在前年、大前年乃至十年前勘源,那有甚么为难?” 司倚真听了老秦几句话,已猜知他的为人,心想:“此人骨头很硬,并统辖了一大群药房手下,假若天留门与韩浊宜当真貌合神离,那么这老秦必是关键人物之一。” 此时冯宿雪尚未现身,虽则司倚真曾由常居疑的叙述之中,得知现任天留门主姓名,知道冯宿雪是常居疑的外曾孙女儿,却不知冯宿雪的气性。更不知冯宿雪早与老秦合谋,要反韩浊宜,而殷迟,便是他们要用来暗杀韩浊宜的棋子。 韩浊宜怒目道:“前年、大前年乃至十年前,我何须你们来探勘源头?” 老秦道:“是啊,以往断霞池‘浸洗’之刑只是酷刑,浸不死人,现如今再扔个死囚下去,只怕腐rou蚀骨都有可能……若不是池水药性大变,韩公何须命令我们勘源?可见得韩公也知道,如今的断霞池源含有十分棘手的剧毒,本门门人穿戴的这一套,十年前防护得了他们,今日可难说了!” 司倚真听见“浸洗之刑”,心头一凛:“殷迟身中剧毒,由彼而来。”忖度:“常先生装设大栅时,事前确认过红漆大栅本身无毒,并确保工匠所穿戴的护具能阻隔池水源头的毒质。然而大栅一经断霞水源侵蚀,放出的毒质就厉害万分了…嗯,这位秦老伯胆敢抢白‘韩公’,只为保护手下人,是条汉子。” 果见韩浊宜勃然而怒:“中了毒,我自会给他们治。眼下你的职责不是治毒,只管给我探勘下去。” 老秦昂头道:“昨天、前天,已有七名门人被毒倒,这会儿还昏迷不醒,他们是我手下,我不能不理。可是我治不了!” 韩浊宜冷冷地道:“待到勘源的大事有了结果,我便为他们诊治。” 老秦退了一步,欲言未言,绷紧了肩胸,似在隐忍甚么。韩浊宜喝道:“还不过去主持,复有何言?” 老秦吸了口气,道:“老秦刚刚说过,韩公已有好多年不再亲手打理药房事务了,除了炼制三大丹药外,零碎的医药小事,都是老秦这下人在管。那么韩公尽管懂得断霞池炼丹的大学问,给下人们治起毒伤来,这等雕虫小技,不入韩公的眼,韩公可未必…未必……”他骨气虽硬,毕竟屈服于韩浊宜yin威之下数十年,一句最要紧的顶撞到了口边,到底吐不出来。 那句顶撞虽未出口,韩浊宜如何不懂?他被说中弱处,面上霎时凝聚煞气。 要知医药之学,最是讲究亲手实行,亲身诊症断病、开方祛症,一次次实行的积累,比之穷读书卷要实用不知多少倍。常居疑居住大食国,除了主持兵器制炼,三十多年来更诊治过无数当地病患,大食国传统医药之学极精,尤利于他截长补短,因此他医学和药学的功力并未打一点折扣。 韩浊宜可不同,数十年中,专注对付的只是以断霞池水作原料的丹药,此外则是无关天留门学问的藩镇斗争之局。这刻若放一个普通外科伤患在这对师生面前,韩浊宜缝合伤口的手法,已然逊于乃师几百里了。 而治疗中了变质断霞池毒的病患,远比缝合伤口艰难,甚至于无法可医。韩浊宜不是没有精通过医药,但那是数十年前的旧事了,当前的他,实际的医术不得而知,但总之绝无治病的自信,遑论治疗那七名中了毒的门人。 ——他是个骄傲透顶之人,决不容许他人发觉他没自信之处,尤其老秦还是一个下人! 可是眼下,他不能动老秦一根毫毛,倘若老秦也中了毒气,他更要尽心竭力去医治,只因老秦是懂得调度药房人手、熟知断霞丹药制炼大小事务的唯一人选。他也知老秦甚受冯宿雪倚重,若欲维持与天留门的和平,便须礼待天留门的一批高手工匠。 然而此仇不能不报,他的底细决计不可让一个下人知悉,何况这下人还在大庭广众之间放肆,把他的弱点说出口? 最好的报复法子,便是待勘源行动了结,令老秦中急性断霞毒而毙,如此老秦便是殉职,旁人不仅没有干系,韩浊宜自己还可顺理成章地培养亲信作接班手。亲信出师之前,由他亲自主持药房一段时日,并无大碍,只不过多劳动跋涉几趟罢了。 韩浊宜自以为此计大妙,但他忘了一个关窍。当前天留门中,是否轻易可寻到作他亲信的门人——数十年来,他被天留门人极尽恭敬的表象麻醉了,忘了那如同面见天子的恭敬礼节,正是他与天留门之间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