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刺jian 3 英雄决断
黎绍之道:“你和你师门的事,这一路你已叙述得差不多,我说是挽回不了的了。我看你就是脾气硬,回来投入你爹的门派,到底有甚么不好?” 康浩陵不意黎绍之会提议此事,一愕之下,霍地站起。黎绍之道:“啊哟,干甚么?” 康浩陵瞪着他,比试之后的通红面色本已渐恢复如常,突然间又胀红,憋了半晌,只迸出四个字:“宁死不为!” 黎绍之一番好意被如此反驳,不免有气,指着他骂:“你这瓜——”骂到一半,猛地醒悟:在他看来,康浩陵回归父亲师门是天经地义;却忘了康浩陵以南霄门弟子身份为荣,转投北霆门是最无耻的败节之举,一个有气节的武人,当然宁死不为! 他凝望康浩陵,只见对方的面色在忿忿之余,犹有几分骄傲。忿忿之色是因遭到劝说叛门的羞辱,那骄傲既可说出于南霄门人的身份,也可说是不畏情势艰难、宁可独立于天地间亦不寄居人下的硬骨气。自己如何竟会出言,要他向敌门屈膝讬庇,折辱如此一个傲骨青年? 他心下惭愧,暗骂:“姓黎的,你自己才是瓜得可以。”摸摸鼻子,坦然道:“好,算我说错了话。黎老兄给你赔不是了。” 康浩陵见黎绍之如此诚挚直爽,倒也不好意思,一下子拉不下脸说甚么,迟疑片刻,才道:“我知你一片好意。可你要我入北霆门,就算你师父不杀了我,也是绝不可行,别再拿那种话来侮辱我。我处境困难,自己当然有数,倒不是没想过别的解法……” 黎绍之听他愈说愈低,奇道:“咱俩说话已然敞开到了这地步,你还有甚么难以启齿的?” 康浩陵道:“方才你我过招,更印证了我心中所思。黎老兄,你还记得我爹的遗愿么?我爹从‘旦夕楼’的死囚那儿听见了‘旦夕篇’的秘密,你曾说他和我娘……” 黎绍之猛地醒悟,浑身一热,也跳起来,大声道:“‘北霆南霄,释愆解仇,或寄望于旦夕之篇也。旧怨固不可泯,前途尚为可期。’” 康浩陵一愣,不知黎绍之直着嗓子叫嚷了一通甚么文章:“黎老兄怎地突然有了文思?”旋即明白:那是自己父亲私奔之后写给黎绍之的书信! 父亲将这个惊天秘密视为止息两派纷争、共创新局的契机,和母亲商讨之际,便在信中向好兄弟揭露。黎绍之读了信,震撼难已,对这几句不只反覆细阅,更已铭刻在心,十余年未曾忘却。只怕在他偷练“刀剑互转”以来,这些字句更是朝朝暮暮纠缠着他。此刻一醒悟了自己的深意,便复诵出来。 ——这几句,正是自己所思所得,难以启齿,却又渴望一试的“解法”。 旦夕篇秘密一旦公开,只恐尚未平息纷争,祸患即起。在南霄门与北霆门这岐蜀之间的武林,不知尚将卷起多少腥风血雨:会引来眼红的外人寻衅,会令到双方阵营出现投机败类,而最迫在眉睫的风险,便是自己和黎绍之遭到各自师门的惩治。他自己原有义父撑腰,可是韩浊宜陷害加上事情凑巧,如今连义父也再不替他掩护,他还去揭示“旦夕篇”的秘密,无异于自愿跃入深渊、粉身碎骨。 不干也是死局,去干也是死局。仅有的两条路,皆是死路无疑…… 当此关头,抉择反倒变得极之简单:有望振兴师门武学、对后代弟子有长远利益的一条路。 康浩陵与黎绍之谁也没有望向对方,各自内心交战,却均知对方与自己思绪相通。良久,康浩陵转过了头。黎绍之觉察到,便也转身望去,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语气竟甚是平静:“应该干的事,咱们便得去干。” 他说“咱们”,那是要和康浩陵并肩为了显扬“旦夕篇”而奋斗、而甘冒大不韪了。英雄决断,死生毋论,便也是如此简单平静的一句话而已。 暮色渐罩四野,田边还是一样地飘着村落炊烟,秦岭北麓的树影依然熟悉,康浩陵眼中的世界,已然大不相同。 便在二人静默之时,突然不远处有人声乱糟糟地响起:“啊哟,怎么了这是?”“一个女娃!衣服上好多血迹!”“晕过去了,死了么?快扶下马来看看。”“不能扶,不能扶,你看马匹是认路的,它要驮女娃去哪里呢?” 康黎二人在树前痛快比武,不少途人路过,他们一直未惧惹眼。只因黄花驿已被蜀国所占,黎绍之乃是北霆门知名高手,穿着北霆门袍子跟人切磋,丝毫不怕惊动官署,官署若有人到来,知道北霆门与青派的渊源,更要对他礼敬多多。这身份已够份量,青派总教头的身份倒不必麻烦抬出来了。这时那阵sao动感染了途人,两人身边便有好几人奔过,前去瞧热闹。 康浩陵仁义心起,道:“我们也去瞧瞧。好像有人受伤,还是姑娘家。” 二人来到人群聚集处,果然见一匹马驮着一个少女,少女趴在鞍上,身子软垂马腹之旁,不见面貌,只知她发髻散乱、青衣上点点血渍。马匹缓缓前行,少女身躯随之晃动,并无清醒之兆。 北霆门是地头蛇,黎绍之援助受难百姓义不容辞,便排众而前,拉住了马,向人群喝道:“我是北霆门的。都是本地人罢?快去召大夫。”又问:“她一直昏迷着么?” 乡人答道:“见到她便是这么挂在马鞍子上了,刚刚还醒着,向这里望了几眼。” 康浩陵抢步上来,轻轻扶起少女头肩,要将她扛下马。这一扶起,他失声惊呼:“侍桐!” 鞍上奄奄一息的那少女,原本粉红的圆润脸儿煞白得怕人,遍染泥尘,口唇干燥,双目紧闭。康浩陵从不曾见过这脸蛋如斯惨淡,却十分确定她便是侍桐,自己和黎绍之等足一日的侍桐!